“牛痘成了。”
张丫丫那句平静却蕴含着雷霆之力的宣告，如同在安国公府这片压抑了五日的天空之上，投下了一道最璀璨的希望之光。
张大山和张小山看着女儿手臂上那个虽然微小却足以改变历史的圆形疤痕，心中那块悬了五天五夜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巨大的喜悦与后怕交织在一起，让这两位早已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男人，眼眶也不禁微微湿润。
然而此刻却不是庆祝的时候。
“哥，”丫丫的目光转向张小山，眼神中再无半分的犹豫，只剩下医者面对危急重症时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备车，我们入宫。九皇子殿下……不能再等了。”
……
半个时辰后，一辆装饰着安国公府徽记的马车，在羽林卫的紧急护送下，以一种近乎于冲撞的姿态，直接驶入了戒备森严的紫禁城。
这在等级森严的皇城之内本是足以被论处大不敬之罪的僭越之举。但此刻宫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再也无人有心思去计较这些繁文缛节。
九皇子病危的消息，早已如同最凛冽的寒风，吹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丫丫在张小山的陪同下快步走入九皇子居住的“毓庆宫”，一股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药味便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祥的、脓液腐败的腥臭。
宫殿之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数十名太医和医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皇后则早已哭得几近昏厥，被几名宫女搀扶在一旁。
而龙榻之前，则临时竖起了一架巨大的、由格物院特制的琉璃屏风，将内殿与外殿隔绝开来。
那个平日里威严赫赫、主宰着亿万人生死的九五之尊，此刻正站在屏风之外，双目赤红须发散乱，透过那略显模糊的琉璃，死死地盯着内殿那个小小的身影，脸上写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屏风之内，龙榻之上，那个曾经玉雪可爱的小小皇子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灵动。他浑身滚烫如火炭，小脸因为高烧而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他的身上布满了那种与慈幼局孩童一般无二的可怕脓疱，许多已经开始破溃流脓。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偶尔会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呓语，显然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
“臣女张丫丫，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丫丫走到屏风前，隔着数步之遥，跪倒在地。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问道，“丫丫……朕的瑞儿……他……他还有救吗？”
丫丫抬起头，看着皇帝那因为巨大的悲痛而显得无比憔悴的背影，又看了看屏风后那个命悬一线的小皇子。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将决定这个孩子的生死，决定自己家族的荣辱，甚至可能……决定这个帝国未来的走向。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对皇帝深鞠一躬：“陛下，为探明病情，臣女需近前诊视，还请陛下与娘娘暂退数步，并容臣女做好防护。”
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还是依言带着皇后又退后了几步。
丫丫则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口罩、手套、以及一件崭新的桐油布防护衣，在两名弟子的帮助下，迅速而又有条不紊地穿戴整齐。
这套充满了“格物”色彩的专业举动，让在场所有早已被恐慌冲昏了头脑的太医们，都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做好防护之后，丫丫才独自一人，走入屏风之内，来到了龙榻之前。
探额温，查脉象，观舌苔，看痘疹形态……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皇子年幼体弱，又久居深宫，对这种烈性病毒的抵抗力几乎为零。天花之毒已然入里化火，五脏六腑的生机正在被飞速地吞噬。
若是按照传统的疗法，别说是她，便是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也断无回天之力。
唯一的希望，只有那个。那个她刚刚才用自己的身体验证过的、充满了未知与风险的……惊天之法。
她缓缓走出屏风，再次跪倒在皇帝面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陛下，若依常法，殿下的病……确实已是药石罔效。”
她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又降了几分。皇后的哭声再次响起，皇帝的身体也猛地一晃，差点摔倒。
“但是，”丫丫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烛火，“臣女……还有一个法子。”
“一个……或许能与天争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方。”
“什么法子？！”皇帝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转身，死死地盯着她，“快说！只要能救瑞儿，无论什么法子，朕都准了！”
丫丫深吸一口气，将那个早已在心中盘算了无数遍的、石破天惊的计划，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了出来。
“此法，名为‘种痘’。乃是以牛之一物身上所得的一种轻微痘毒，植入人体之内，以此来激发人体自身的抗御之力，从而使之能抵御天花剧毒之法。”
“此法……臣女，已于自身验证。五日之内，发微热，起微痘，随即-结痂痊愈，并无大碍。这是臣女的诊病日志与调查名册，请陛下御览。”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由小山恭敬地呈递上去。
册子里，不仅详细记录了她自己接种牛痘后每日的体征变化，更有那份对京郊三百余名牛夫进行调查后得出的、无可辩驳的数据铁证。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丫丫这番话给彻底震傻了。
以牛身上的“毒”，来治人身上的“病”？还要将其植入皇子的身体？这……这已经不是行医了，这简直是……疯了！
“妖言惑众！一派胡言！”太医院院判第一个跳了出来，指着丫丫的鼻子厉声喝斥，“牛为土畜，其性卑贱，其身污秽！将此等秽物之毒植入龙体，是何居心？万一龙体有失，你张家……担待得起吗？”
“是啊，陛下，万万不可啊！”礼部尚书也跪了下来，老泪纵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皇子龙体，更系国本，岂容此等异术亵渎？”
一时间，所有太医和守旧派大臣，都纷纷跪倒在地，苦苦劝谏。他们不是不相信丫丫的医术，而是不敢去承担那份可能导致皇子直接毙命的、天大的政治风险！
皇帝宁宣宗的脸色阴晴不定，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丫丫的这个法子太过匪夷所思，太过凶险。可情感又告诉他，这是他救回爱子的……唯一希望。他快速地翻阅着丫丫呈上来的那份详实无比的调查报告，看着上面一个个清晰的名字和数据，他那颗动摇的心，又多了一分倾斜。
他看着榻上那个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儿子，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眼神却异常坚定的丫丫。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这是一个父亲的抉择，更是一个……帝王的豪赌！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犹豫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属于帝王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都给朕……闭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让所有劝谏之声都戛然而止。
他走到丫丫面前，亲自将她扶起。“丫丫，”他看着这个与自己女儿年纪相仿、却在此刻肩负着帝国命运的少女，一字一句地问道，“朕，只问你一句。”
“你有……几成把握？”
丫丫迎着皇帝那充满了期盼与压力的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回陛下，此事，前无古人，并无先例可循。臣女……没有把握。”她的回答，诚实得近乎残酷。
但随即，她的话锋一-转，那双清澈的眼眸中，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光彩。“但，臣女，相信我父的智慧，相信格物之理，更相信，臣女亲身验证的结果与这份名册上的铁证。”
“臣女，愿以医者之名，格物之理，为殿下……一搏！”
她没有再说任何以性命或家族担保的空话，而是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科学”与“事实”之上。这份源于知识的强大自信，反而比任何血誓都更具说服力。
“好。”皇帝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也闪过一丝疯狂的赌徒般的光芒。“朕，就陪你，赌这一把！”
“来人！”他转身，对着所有目瞪口呆的太医和宫人们，下达了那道足以改变历史的……最高旨意。“自即刻起，毓庆宫所有事宜，皆由安国公府二小姐，全权接管！”
“任何人，不得有误！违令者……”
“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