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塔的屏障裂开第三道蛛网状裂纹时，玄尘听见了钟声。
那声音像是从九幽深处被拖拽上来的锈铁，每一声都刮擦着他的耳膜。
刑天的暗青铜铠甲擦过屏障边缘，溅起的火星落进愿海，惊得青黑色浪头炸成碎沫。
玄尘的指尖在狼毫杆上轻轻一叩，七十二枚阵旗同时震颤——雷劫阵的紫电在旗面游走，聚灵阵的青光凝成细流，连最开始吞噬的招财幡都渗出几缕暖黄，像极了小时候巷口糖画摊的颜色。
“玄尘，你背叛了天道，篡改命运，如今该为此付出代价。”刑天的权杖尖挑起黑雾，那枚幽蓝眼珠突然转向他，腐臭的气息裹着千年怨气直扑面门。
玄尘望着对方铠甲上的裂痕——每道裂痕里渗出的墨雾，都与前世困仙阵上最后一道刻纹同色。
他忽然笑了，喉间溢出的笑声震得镜中倒影的狼毫微微发颤，“首座大人，你该先问问天道——它敢不敢承认，自己当年封我的理由？”
话音未落，他手腕翻转，狼毫重重戳向地面。
愿塔核心嗡鸣着升起淡金色光阵，空间在阵图边缘扭曲成漩涡。
刑天的权杖顿在半空，饕餮纹的嘴咧得更开了：“你还保留着阵灵的权限？”
“权限？”玄尘的指尖划过阵图边缘，破碎的世界影像如气泡般浮起——有被雷火焚尽的仙城，有被怨气淹没的村落，有孩童攥着糖人却凝固在半空的画面。
他望着其中最清晰的那团影像：三百年前的困仙阵里，自己的本命狼毫被斩成三截，“这些，都是你们所谓的‘天命’所毁。天道不敢看，所以让你们来封我；现在我替它看了，倒成了背叛？”
愿海的浪声突然拔高，林初雪的锁魂钉在她掌心发烫。
因果线在她腕间勒出红痕，却仍死死缠着刑天背后那根最粗的黑线——那线尾端浸在幽冥血海，每动一分都带起无数怨灵的尖啸。
她望着玄尘身后浮动的破碎影像，忽然看清了那些孩童糖人眼里的惊恐——和今早巷口哭着找妈妈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原来因果线……真的会绕成环。”她喃喃着，锁魂钉上的金色网纹又密了三分。
归无的神纹石片在指尖碎裂时，他闻到了血锈味。
掌心的伤口正渗出金红的血，滴在愿塔基座的刻纹上，像活物般顺着纹路游走。
他望着玄尘与刑天对峙的背影，忽然想起被封印前最后一幕：自己跪在困仙阵外，求首座大人网开一面，却只换来“阵灵必亡”的冷喝。
“原来我被封印的，从来不是力量。”他轻声说，血珠在基座上连成完整的神纹，“是……选择是否救他的权利。”
金光从基座下喷涌而出时，玄尘的后颈泛起刺痛。
那是阵灵本源在共鸣的征兆——归无的力量，竟与他吞噬的阵道本源有几分相似？
他转头的瞬间，看见归无被金芒包裹的身影，对方眼底的枷锁正在碎裂，像极了被他吞噬的第一座小阵“破妄”——那座阵被他解析时，阵灵也是这样，终于看清了困自己百年的不过是执念。
“玄尘！”归无的声音混着金芒震开屏障裂纹，“当年困仙阵的最后一道刻纹，是我替刑天刻的。”他的指尖划过自己心口，那里浮现出与刑天权杖相同的幽蓝纹路，“他说封你是为了三界安宁，可我……”
“可你怕了。”玄尘打断他，狼毫在阵图上划出第三道轨迹。
因果重构阵的光突然暴涨，刑天的权杖被震得偏移三寸，幽蓝眼珠里闪过慌乱，“怕阵灵太强会掀翻你们的棋盘，怕天道的棋子有了自己的思想。所以你们封我，封归无，封所有会质疑‘天命’的存在。”
愿塔外的灰浪突然凝结成实质。
刑天的铠甲裂痕里渗出更多墨雾，他望着玄尘身后的破碎世界影像，腐臭的声音第一次出现动摇：“那些……是意外。”
“意外？”玄尘的狼毫停在阵图中央，镜中倒影的眼睛亮得惊人——那是混沌悟性觉醒时的征兆，“三百年前你说封我是为了避免意外，三百年后这些意外还是发生了。所以我重写的从来不是命运，是你们不敢承认的真相：天道的棋盘，该换个下棋的人了。”
林初雪的因果线突然剧烈震颤。
她抬头时，正看见刑天的权杖重新抬起，幽蓝眼珠里的慌乱化作狠戾。
而在她的视线里，无数金色细线从玄尘、归无、甚至那些破碎世界影像中涌出，缠上了刑天的命运线——那些线泛着温暖的橙红，像极了招财幡的颜色，又像极了今早巷口糖画摊的炉火。
她无意识地攥紧锁魂钉。
因果律视觉在眼中展开时，她看清了刑天接下来的动作：权杖会砸向愿塔核心，黑雾会顺着裂痕涌进人间，而在那之前……
“初雪！”玄尘的声音混着阵旗震颤，“收线！”
她的指尖轻轻一抖。
因果线突然收紧，刑天的权杖偏了半寸——而在她的视野里，那根最粗的命运线，正裂开一道极细的金缝。
林初雪的瞳孔在因果律视觉下缩成针尖。
她能看见刑天脚下缠绕的时间线像被虫蛀的丝线，银灰色的纹路里嵌着七枚暗金色锚点——那是高阶修士用来锁定自身时间流速的秘术。
“他在用时间锚点调整自己的位置。”她的声音压得极低，锁魂钉在掌心沁出薄汗，指腹蹭过钉身的愿纹，那些被凡人祈愿滋养的纹路正泛着温热的光，“我可以扰乱他。”
话音未落，她抬手轻指。
因果线在腕间绷成弦，最末端那根缠着刑天左踝的红线突然爆出金芒。
时间锚点的暗金纹路应声碎裂，刑天的身形像被按下暂停键的傀儡，足尖悬在半空顿了半拍——这半拍足够玄尘捕捉到机会。
玄尘的狼毫在指尖转了个花。
他能听见阵旗们在共鸣，雷劫阵的紫电在旗面噼啪作响，聚灵阵的青光顺着他的脉络往笔尖涌，连招财幡的暖黄都混进来，在狼毫尖凝成半透明的光链。
逆命锁链的纹路在他脑海里自动浮现，那是他三个月前吞噬天机阁镇阁阵时，从阵灵残魂里抠出来的杀招——专门用来绞杀“被天命标注的存在”。
“就是现在。”他低喝一声，狼毫凌空划出逆时针的弧。
光链从笔尖窜出时，他后颈的阵灵本源在发烫，像有团火顺着脊椎往上烧。
这是混沌悟性在解析刑天的防御漏洞：对方铠甲的裂痕里渗出的墨雾，正是困仙阵残留的封印之力，而困仙阵的阵眼……他的目光扫过刑天喉结处的幽蓝眼珠，那里正跳动着与当年困仙阵核心相同的韵律。
逆命锁链缠上刑天咽喉的瞬间，玄尘听见了骨裂声。
刑天的权杖砸在地上，震得愿塔基座嗡嗡作响，黑雾从铠甲裂痕里疯狂涌出，却被锁链上的愿光灼得滋滋冒白烟。
“你以为你能改变一切？”刑天的声音带着破风箱似的嘶鸣，幽蓝眼珠里的狠戾几乎要凝成实质，“可你终究逃不过‘旁观者’的记录！”
玄尘的指尖在锁链上一紧。
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被封印时，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这样——首座大人站在困仙阵外，说“你的存在会被天道史笔抹去，永无翻案之日”。
此刻锁链下的喉结在跳动，他能清晰感知到刑天体内的恐惧，像团腐烂的水母在翻涌。
“旁观者？”他笑了，狼毫尖的光链突然收紧，刑天的脸涨成青紫色，“呵……我早已不是被书写的对象。”
掌心的阵灵印记突然发烫。
那是他吞噬第一百零八座阵图时，从归墟道种里扒出来的本源印记，此刻正泛着混沌的灰金，与愿塔核心的淡金色光阵产生共鸣。
愿塔开始震颤，天花板的晶石簌簌坠落，林初雪的因果线被震得晃了晃，她连忙咬破舌尖，用血腥味稳住视线——在她眼里，玄尘周围的因果线正疯狂生长，像团金色的荆棘，把刑天的命运线绞成了乱麻。
归无的神纹石片在掌心灼出红印。
他望着玄尘身后浮动的破碎影像，那些被天道“意外”摧毁的村落、仙城、糖人孩童，此刻都被愿光重新点亮，像活过来的皮影戏。
“原来……”他低声说，血珠顺着石片裂痕渗进愿塔基座，“原来我们当年封印的，是天道的恐惧。”金芒从他脚下漫开，神纹顺着基座刻纹爬向玄尘，在逆命锁链上添了道暗金纹路——那是他被封印前最后研究的“破封阵”，专克天道的锁灵术。
刑天的铠甲在锁链下寸寸崩裂。
幽蓝眼珠掉在地上，滚到林初雪脚边，她弯腰捡起时，看见眼珠里映着自己的倒影——不是穿警服的女刑警，而是三百年前跪在困仙阵外的小乞儿，手里攥着半块糖人，哭着求首座大人“别杀哥哥”。
“原来因果线真的会绕成环。”她喃喃着，把眼珠按进锁魂钉的凹槽，愿纹突然暴涨，刑天的黑雾被钉得寸步难进。
“今天，我要让你们知道，阵灵从未真正死去。”玄尘的声音混着愿塔的轰鸣，他能感觉到阵灵本源在突破最后一层桎梏，那些被吞噬的阵图在识海里连成星河，每颗星都在朝他涌来。
空间开始坍缩，刑天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模糊，黑雾被愿光烧成灰烬，连那根最粗的命运线都裂成了金粉。
但玄尘的笑意突然凝固。
他听见了愿塔深处的响动，像是某种古老的机关被触发，又像是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眼。
后颈的阵灵本源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他转头看向愿塔核心——那里的淡金色光阵正中央，一道漆黑的门缝正在裂开，门缝里渗出的气息让他的阵旗全部倒伏，连雷劫阵的紫电都熄灭了。
林初雪的因果线突然全部断裂。
她望着玄尘骤变的脸色，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愿塔核心，只来得及看见门缝里漏出的一缕幽光，像极了三百年前困仙阵启动时，从阵眼深处漫出的光。
归无的神纹石片在掌心碎成齑粉，他望着那道门缝，忽然想起被封印前最后一次见到的景象：首座大人站在天道殿里，对着一面青铜古镜说“阵灵封了，但归墟的门……”
愿塔的震颤突然加剧。
玄尘的狼毫“当啷”掉在地上，他望着那道缓缓开启的门，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门后传来的气息，比刑天更古老，比归墟更混沌，像是……像是当年困仙阵封印他时，从阵眼深处传来的，那个说“你不该存在”的声音。
“初雪。”他轻声唤，伸手握住她还沾着锁魂钉温度的手，“准备好跑。”
林初雪没说话。
她望着那道门缝，忽然想起今早巷口的小女孩，哭着找妈妈时手里攥的糖人，糖人眼睛里的光，和此刻门缝里漏出的光，颜色一模一样。
归无捡起地上的狼毫，递到玄尘面前。
他望着那道即将完全开启的门，笑了：“三百年前，我没敢跨进困仙阵。”他的指尖划过狼毫上的刻纹，“这次……我帮你撑门。”
玄尘接过狼毫。
他望着门缝里涌出的幽光，突然笑了——那是属于阵灵的、终于找到同类的笑。
愿塔外的愿海开始沸腾，青黑色浪头拍打着塔壁，像是在应和门后即将苏醒的存在。
而那道被无数因果线缠绕了三百年的门，终于，完全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