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的道靴碾过遗迹里的碎石时，听见脚下传来细碎的爆裂声——那是被混沌气侵蚀千年的石屑，碰着活人气息便簌簌瓦解。
他选了块背风的断墙根坐下，道袍下摆扫过刻着残缺星图的地面，这位置能同时感知三方灵气流动，是方才用阵眼法挑的。
\"别靠太近。\"他对着跟过来的苏婉抬了抬下巴，后者正踮脚往他怀里塞保温盒，\"我要闭死关，气息乱得很。\"
苏婉的手指在盒盖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把盒子轻轻搁在他脚边。
金属盒沿磕着碎石发出轻响，惊得她慌忙去捂，发梢扫过玄尘的手背。
他垂眸看她耳尖泛红的模样，突然笑了：\"里头装的还是桂花糕？\"
\"你上次说...说斋堂的甜汤太腻。\"苏婉的指尖绞着西装袖口，\"我凌晨三点去老字号排的队，林总还说我疯了...\"话音未落便被青鸾的尾羽卷着拽到五步外。
\"器灵不懂人间烟火。\"青鸾抖了抖赤金尾羽，在玄尘左侧丈许站定，\"但我懂，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甜糕，是命。\"
玄尘没接话。
他闭上眼，舌尖抵住上颚，任由体内那团新吞的阵道本源在经脉里翻涌——那是从断龙台石拱下扒出来的残阵，带着上古神魔的腥气，此刻正像条活物似的往他丹田钻。
他能清晰感知到这力量的纹路：七根主脉对应北斗，十二副络暗合岁星，最妙的是其中一缕若有若无的雷意，和他之前吞噬的雷劫阵竟能产生共鸣。
\"再稳三分...\"他在心里默念，指尖无意识地叩着膝盖，\"等这两股阵道本源彻底交融，就能试着推衍天罡阵的破局点了。\"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
先是后颈汗毛根根倒竖，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魂。
玄尘的眼睛\"刷\"地睁开，瞳孔里翻涌着幽蓝的光——那是阵灵觉醒时才会有的纹路。
他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着点老檀木的霉味，和天机老人常戴的翡翠扳指一个味道。
\"操。\"他低骂一声，翻身站起时带倒了保温盒，桂花糕骨碌碌滚到苏婉脚边。
后者正要去捡，却见玄尘的指尖已经凝出阵纹，幽蓝光芒在掌心流转如活物。
\"怎么了？\"云影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她不知何时已抽出腰间的青锋剑，剑刃上跃动着细碎的雷光——这是她感知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老东西阴魂不散。\"玄尘的拇指摩挲着掌心血色阵纹，那是上次和天机老人对弈时留下的反噬印记，此刻正随着那股气息隐隐发烫，\"他的残余力量...在这遗迹里。\"
青鸾的尾羽突然炸成扇形，赤金光芒刺痛了众人的眼：\"我早说那老匹夫没那么容易死！
上回他用天命棋局耗我三天三夜，这次定是来抢阵道本源的！\"她话音未落，玄尘已抬手按在她肩颈——那是器灵最脆弱的命门。
\"冷静。\"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他现在连灵体都算不上，就是团附着因果的怨气。
但...\"他抬眼望向遗迹深处，那里的断壁残垣在混沌光里忽明忽暗，像无数双半阖的眼，\"怨气缠上了这里的古阵。\"
林初雪突然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石柱。
她的瞳孔里，无数因果线正疯狂纠缠成乱麻，其中一缕泛着死灰色的线，正从玄尘脚下延伸向遗迹最深处的石殿：\"我看到了...他在引你过去。
那些因果线...全是陷阱。\"
\"陷阱？\"萧雨的算筹在指间转得飞快，她望着玄尘发亮的眼睛，突然笑出声，\"那更好。
他设局，我们破局，多有意思？\"
陆飞的手始终没离开剑柄。
他望着玄尘掌心的幽蓝光芒，又摸了摸腰间震动的传讯玉牌——师傅说过\"必要时\"，可此刻他望着玄尘绷紧的下颌线，突然觉得所谓\"必要时\"，或许永远不会来。
\"需要我去探路吗？\"柳青翻着怀里的古籍，书页哗啦啦响，\"我刚才翻到《归墟拾遗录》，说这种死城的石殿里...可能藏着镇压怨气的古钟。\"
玄尘没立刻回答。
他望着遗迹深处忽明忽暗的光，突然想起上回被天机老人算计的场景：那局棋下到第七子，对方突然用气运化作杀招，要不是青鸾拼着损了三根尾羽，他现在早成了天道清洗程序的养料。
\"苏婉。\"他突然转头，\"把甜糕收起来，等会儿可能要跑路。\"
苏婉愣了愣，慌忙蹲下身捡桂花糕，却在碰到糕点的瞬间顿住——原本松软的糕体此刻硬得像石头，表面凝着层灰白的雾。
她抬头时，玄尘已经走到了最前面，道袍下摆扫过地面，在碎石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跟紧。\"他头也不回地说，\"老东西这次玩得有点大。\"
云影的剑嗡鸣一声，抢在玄尘前头踏进了石殿阴影。
青鸾振翅而起，尾羽上的赤金光点如星火坠落，在众人脚边连成保护阵。
萧雨的算筹突然断了一根，她捏着断筹笑：\"看来要动真格的了。\"
林初雪望着自己纠缠的因果线，突然抓住玄尘的衣袖：\"小心...那线在流血。\"
玄尘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阵纹正渗出细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
血珠落地的瞬间，整座遗迹的断壁同时发出轻响，像无数人在远处叹息。
\"分头找。\"他甩了甩手上的血，抬头时眼底的幽蓝更浓了，\"青鸾带云影查东边偏殿，林初雪和萧雨看因果线走向，陆飞柳青守外围...苏婉。\"他突然停住，转身把方才碰倒的保温盒捡起来，拍了拍灰塞回她怀里，\"你跟着我。\"
苏婉攥着保温盒，感觉里面的桂花糕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望着玄尘走向石殿深处的背影，突然想起上周他塞给她润喉糖时说的话：\"甜的东西能压惊。\"此刻她摸了摸西装内袋皱巴巴的糖纸，轻声说：\"我带了橘子糖。\"
石殿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有什么东西从沉睡中苏醒。
众人的影子在混沌光里被拉得老长，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玄尘的脚步顿了顿，侧耳听了听，突然勾了勾嘴角——那声闷响里，藏着他熟悉的算珠碰撞声。
\"老东西。\"他低笑一声，加快了脚步，\"这次换我设局了。\"
众人的影子在混沌光里交叠成模糊的团，玄尘的声音却像淬过冰的针，精准扎进每个人的神经：\"青鸾带云影查东边偏殿——\"话未说完，青鸾的尾羽已卷起一阵赤金风，将云影托到半空。
云影的剑尖擦过玄尘发梢时，他闻到了雷雨后青草的腥气——那是她剑刃蓄满雷光的标志。
\"萧雨，苏婉跟你。\"玄尘抬手指向西侧残垣，那里的石砖缝隙里渗出缕缕灰雾，\"盯着因果线的死灰色，那老东西喜欢往晦气地方钻。\"萧雨的算筹在指间转出银亮的弧，突然反手勾住苏婉的手腕：\"小苏别怕，姐姐的算筹能当拐棍使。\"苏婉被拽得踉跄，却忙不迭点头，西装内袋里的橘子糖纸窸窣作响——那是她方才偷偷塞进去的，想等玄尘脱险时给他。
\"陆飞柳青守外围。\"玄尘扫过两人腰间的玉牌和古籍，\"要是看见有阵纹往天上窜，立刻用《天机十二策》里的困龙诀封路。\"陆飞的拇指重重按在剑柄吞口兽上，青铜兽眼在幽光里泛着冷光；柳青则把古籍往怀里拢了拢，书页间飘出张泛黄的符纸——那是方才翻书时抖落的，写着\"镇怨\"二字。
直到众人身影消失在断壁后，玄尘才转向身侧的云影。
她的青锋剑仍在嗡鸣，剑脊上的雷光顺着她的手臂爬上脖颈，在耳后烙下淡蓝色的电痕：\"我能闻到怨气里混着雷火味。\"她忽然低头，剑尖挑起脚边一块碎石，\"这石头底下有刻痕。\"
玄尘弯腰时道袍垂落，遮住了两人的影子。
他指尖拂过碎石底面，那些被灰尘覆盖的纹路立刻泛起幽蓝——是北斗七星的简化阵图，和他体内刚融合的雷劫阵本源同出一辙：\"老东西把怨气当线，古阵当网。\"他直起身时，眼底的幽蓝纹路顺着眼角爬上太阳穴，\"跟我来，网心在石殿正下方。\"
云影的剑突然爆发出刺目雷光，在前方的地面劈开一道半指宽的裂缝。
碎石簌簌坠落，露出下方青石板上若隐若现的星芒——那是阵眼启动的标志。
玄尘屈指一弹，掌心的血色阵纹渗出细血珠，滴在裂缝里。
血珠触到青石板的瞬间，整座石殿的梁柱同时发出呻吟，东侧偏殿传来青鸾的叱咤：\"小心！
有怨气缠上我的尾羽了！\"
\"先顾眼前。\"玄尘的声音比之前更轻，却像根钉子楔进云影耳中。
他蹲下身，双掌按在裂缝两侧的青石板上，混沌悟性如潮水般漫过意识——那些被岁月掩埋的阵纹在他眼底活了过来，七根主脉对应北斗，十二副络暗合岁星，最深处的那缕雷意正随着他的心跳共振。
\"找到了。\"他突然发力，青石板轰然开裂，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
霉味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云影的剑尖立刻抵住自己鼻尖——那是雷属性修士对抗阴邪的本能。
玄尘率先踏上石阶，道靴踢到块半腐的木牌，借着云影的剑光，能看清上面的字迹：\"镇天局·戊位\"。
密室的门藏在石阶尽头，是块两人高的青铜板，表面刻满被腐蚀的咒文。
玄尘伸手触碰时，青铜板突然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他掌心的阵纹瞬间灼痛——那是天机老人残余力量的排斥。
云影的剑刃抵住他手背，雷光顺着他的血管窜进青铜板，波纹立刻碎成星点：\"雷破万邪，老东西的怨气怕这个。\"
门开的刹那，腐臭的风裹着无数细尘涌出来。
云影的剑划出半圆光盾，替玄尘挡住最浓的灰雾。
待尘埃落定，两人看清了密室的全貌：四壁嵌着夜明珠，却只照出满墙扭曲的符文；地面是张巨大的星图，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全被凿去，换成了形态狰狞的鬼面；最中央的石台上，悬浮着团灰黑色的气团，正发出算珠碰撞般的轻响。
\"是他。\"玄尘的喉结动了动。
他能感觉到那团气里缠着无数因果线，其中一缕泛着死灰的线正缠在自己心脉上——和林初雪看到的一模一样。
云影的剑突然没入地面，雷光顺着剑脊窜向四壁，那些扭曲的符文立刻发出刺啦的爆响，像被抽了筋骨的蛇般瘫软下来。
玄尘一步步走向石台，每走一步，脚下的星图便亮起一盏幽蓝的光。
他能清晰解析这些符文的结构：外层是困灵阵，中层是聚怨阵，最核心的...他突然顿住——那层最核心的阵法，竟和他体内的周天星辰阵图有七分相似。
\"他在学我。\"玄尘低笑一声，指尖按上那团灰黑之气。
气团立刻像活物般扭曲，缠上他的手腕，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开：\"吞噬...反噬...天道清洗...\"
\"玄尘！\"云影的惊喝混着剑鸣炸响。
玄尘抬头，看见石台上的气团正渗出缕缕红丝，那些被雷光击碎的符文突然重新爬满四壁，比之前更鲜艳，更狰狞。
他的混沌悟性开始暴走，眼前的景象重叠成三重：一重是密室，一重是上次被天机老人算计的棋局，一重是更古老的、某个阵灵被天道清洗的记忆。
\"原来如此。\"他轻声说，掌心的阵纹突然迸发出刺目的光。
那团灰黑之气被光裹住，发出尖锐的嘶鸣，却在即将消散时，突然分裂出极小的一点，钻进了石台下的缝隙。
云影的剑尖抵住石缝，雷光却被什么东西弹了回来。
她转头看向玄尘，发现他的瞳孔里翻涌着比之前更浓的幽蓝，额角渗出冷汗——那是悟性暴走后的副作用。
\"走。\"玄尘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这老东西留了后手。\"
云影刚要开口，石殿上方突然传来青鸾的尖啸：\"玄尘！
东边偏殿的怨气全往西边涌了！\"
玄尘抬头，透过密室的裂缝，看见混沌光里无数灰线正像蛇群般游向此处。
他摸了摸手腕上残留的气痕，突然笑了：\"看来他不仅留了后手，还准备了下一局。\"
石台下的缝隙里，那点极小的灰气正缓缓蠕动，在黑暗中睁开了一只血红色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