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的温度恰到好处，不冷不燥。
许逸的左腿膝盖处，传来一阵细微的、熟悉的酸胀感。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让呼吸保持平稳，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窘迫。
顾晓寒就跑在他的右侧，步子很轻。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刻意去看他，只是保持着一个刚刚好的距离，与他同频。
这种无声的体谅，比任何语言都更让许逸感到安稳。
红色的跑道在视野里无限延伸，被一圈白色光晕笼罩。
跑道之外是深沉的墨绿色草坪，再远处，是城市零星的灯火。
两人跑得很慢，慢得像是在散步。
身旁偶尔有穿着专业运动装备的人风超过他们，带起一阵急促的风。
许逸的额角渗出了一点细汗，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因为之前那番对话耗尽了心神。
他偏过头，看到顾晓寒的侧脸。
她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几缕碎发被风吹起，贴在耳际，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个……”
许逸还是先开了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跑这么慢，会不会很无聊？”
顾晓寒转过头看他，眼睛里带着清浅的笑意。
“不会啊。”
“我又不是来参加什么运动会的。”
她的声音很清亮，被晚风送过来，显得格外悦耳。
许逸也笑了。
他发现自己今晚笑的次数，比过去一个星期加起来都多。
跑道上的人渐渐少了些。
有相互依偎着慢走的情侣，也有独自一人戴着耳机沉默奔跑的。
每个人的世界，都像一个独立的泡泡。
而他和她，此刻也在属于自己的这个泡泡里。
“你好像……很喜欢跑步？”
许逸换了个话题。
“还行吧。”
顾晓寒想了想。
“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者脑子很乱的时候，出来跑几圈，出身汗，就觉得什么事都想通了。”
她顿了顿。
“像是一种……清空缓存的方式。”
清空缓存。
这个比喻很形象，也很顾晓寒。
许逸觉得，自己今晚也经历了一次彻底的缓存清空。
那些关于沈念初的，沉重又苦涩的记忆文件，被她轻描淡写地拖进了回收站，然后永久删除了。
“那你今天，是心情不好吗？”
许逸小心翼翼地问。
问完又觉得有些唐突。
顾晓寒摇了摇头。
“不是。”
她转头看着他，目光坦诚。
“今天只是单纯想出来吹吹风。”
然后，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
“顺便，听个八卦。”
许逸的脸颊又开始有发烫的趋势。
他没想到，自己那段失败的暗恋史，在她这里居然被归类为了“八卦”。
“这算什么八卦。”
他有些无奈地嘟囔了一句。
“怎么不算？”
顾晓寒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
许逸彻底没脾气了。
他只能苦笑着承认。
“好吧，你赢了。”
两人又沉默地跑了一段路。
这次的沉默，不再需要任何一方去打破。
空气中流动着一种默契和自在。
许逸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和她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交织成一种独特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节奏。
“说起来……”
顾晓寒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当时……为什么会跟她表白？”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深入，也更尖锐。
许逸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翻篇了。
他侧头看向顾晓寒，想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
但她的神色很平静，只是单纯的好奇，就像在问“今天晚饭吃的什么”一样自然。
许逸犹豫了几秒。
他不想再对她有任何隐瞒。
“因为觉得她很好看。”
他说出了最肤浅，也最直接的理由。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觉得长得漂亮的女生，一切就都是好的。”
这是一个少年最原始的冲动，简单，甚至有些盲目。
说完，他有些自嘲地补充。
“现在想想，挺傻的。”
他以为顾晓寒会附和，或者说一些“人不能只看外表”之类的大道理。
但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好看确实是加分项。”
她的回答再次让许逸感到意外。
她没有否定他当时那份肤浅的心动，反而给予了理解。
“不过，”顾晓寒话锋一转，“光好看，好像不太够。”
“嗯。”
许逸深以为然。
好看的皮囊，在被拒绝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所有的光环。
那段失魂落魄的日子里，他反复思考的，不是她有多好看，而是自己到底哪里不够好。
那种自我怀疑，才是最折磨人的。
“那你现在，还觉得她好看吗？”
顾晓寒冷不丁地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他认真地想了想。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顾晓寒的身上。
沈念初的出现，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必须处理的程序bug，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忘了。”
许逸给出了一个诚实的答案。
“没注意看。”
这个回答，似乎取悦了顾晓寒。
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里的笑意像水一样漾开。
“看来是真的翻篇了。”
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
许逸的心，彻底落回了实处。
是啊。
真的翻篇了。
不是靠时间的冲刷，也不是靠刻意的遗忘。
而是在他身边这个女孩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里，就烟消云散了。
“几圈了。”
顾晓寒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起点线。
许逸也跟着停下来，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带着热气。
“要不……今天就到这儿？”
他试探着问，主要是担心自己的腿。
“行啊。”
顾晓寒很干脆地答应了。
“去那边走走，拉伸一下。”
她指了指跑道内侧的草坪。
两人并肩走下跑道，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操场上的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一些，不再那么刺眼，反而多了一丝朦胧的温柔。
不远处，几个男生还在草坪上踢着夜光足球，传来阵阵笑闹声。
顾晓寒找了块空地，开始做拉伸动作。
她的动作很标准，身体的线条在宽松的运动服下依然显得修长而柔韧。
许逸站在一旁，有些笨拙地模仿着她的动作，拉伸着腿部的肌肉。
“你跟沈念初……”
顾晓寒一边压着腿，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
“……后来还有联系吗？”
“没有。”
许逸回答得斩钉截铁。
“被拒绝之后，就把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
他补充道。
“我觉得，当不成恋人，也没必要做朋友。挺尴尬的。”
这是他当时最真实的想法。
与其在对方的好友列表里当一个沉默的头像，不如彻底消失，保留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顾晓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做得对。”
“藕断丝连才最麻烦。”
许逸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里对她的认同又多了一分。
他发现，他们两个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都惊人的一致。
这种灵魂层面的契合感，比任何外在的吸引都更让他心动。
“那你呢？”
许逸鼓起勇气，反问她。
“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问出这句话，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像是一场公平的交换。
他剖开了自己，也想看看她的世界。
顾晓寒的拉伸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站直身体，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目光看向远处那些模糊的灯光，没有立刻回答。
许逸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有。”
只有一个字。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尽管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但亲耳听到，还是免不了一阵莫名的失落。
像她这样优秀的女孩，怎么可能没有人喜欢，又怎么可能没有喜欢过别人。
“那……后来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顾晓寒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神很清澈，也很坦然，没有丝毫的躲闪。
“后来，我发现他有喜欢的人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