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锋的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肺叶像浸在滚油里,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铁锈味——那是刚才被逆帝魂火擦过肩膀时迸溅的血。
唐晓晓的背包带子不知何时断了一根,半本拓本啪嗒掉在地上,她咬着牙去捡,发梢扫过韩锋手背时还在发抖。
\"停。\"红衣女突然收住脚步,剑尖在地面划出半道弧。
她的红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七枚青铜铃,此刻正纹丝不动——这比任何警报都刺耳。
韩锋猛地刹住,额头撞在冰凉的石壁上。
等视线重新清晰,他抬头便撞进一片青铜冷光里。
那座祭坛悬浮在十米高的穹顶下,表面铸满扭曲的饕餮纹,每道纹路里都淌着暗红魂雾。
九枚血色符牌绕着祭坛旋转,像九团凝固的血月,符文中隐约能看见逆帝龙袍上的云纹——和他们在壁画里见过的分毫不差。
\"我们来晚了。\"红衣女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膜。
她的指尖扣住剑柄,七枚铜铃终于发出轻响,\"这符牌......是逆帝残魂的命灯。\"
唐晓晓踉跄两步,扶住旁边的石笋。
她从兜里摸出半块拓本,和空中符牌的纹路一对比,瞳孔骤然收缩:\"祭坛的铭文......是《九命承天诀》!\"她的指甲掐进掌心,\"这东西不仅能彻底唤醒逆帝,还能把他的气运转嫁到继承者身上——\"她抬头看向韩锋,声音发颤,\"也就是说,你可以选择......成为新的帝王。\"
穹顶突然落下几片石屑,砸在韩锋脚边。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震得后颈的伤疤发麻。
逆帝的笑声又在识海里响起,这次更清晰了些,带着千年积灰的沙哑:\"小友,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龙椅。\"
\"阿锋。\"
苏婉的手突然覆上来。
她的指尖还沾着镇魂石的碎屑,凉凉的,却像根定海神针。
韩锋低头,看见她发间插着的银簪——那是上次在潘家园,他用三块钱从老周头那儿\"捡漏\"的,说是民国货,她却当宝贝似的戴着。
\"无论你怎么选,我都信你。\"苏婉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青铜上,\"但你要记住......\"她抬眼时,眼底有星子在晃,\"真正的力量,不是攥住天下人的命盘,是护住你想护的人。\"
韩锋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琉璃厂,被赵胖子当街羞辱时,是苏婉举着放大镜站出来,说\"这小子看瓷器的眼光比你爷爷还毒\";想起上个月在秦岭古墓,她为了帮他挡尸毒,在腐尸堆里跪了整整一夜;想起刚才在殿里,她明明怕得指尖发白,却还是把最后一块镇魂石塞进他手里,说\"你先走\"。
逆帝的魂雾又近了。
他能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比之前更近,更近——那是残魂在撕扯空间的声音。
唐晓晓突然拽他衣角:\"符牌的共鸣频率在变!
再拖半柱香,逆帝就能彻底融合祭坛,到时候......\"她没说下去,但韩锋看见她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咽下了\"我们全得死\"。
红衣女的剑嗡鸣一声,七枚铜铃同时炸响。
她侧头看向韩锋,眼底的冷意褪了些:\"我跟过三个主子,两个死在权欲里,一个疯在龙椅上。\"她的剑尖轻轻点了点韩锋心口,\"但你不一样。\"
韩锋闭了闭眼。
识海里的黑雾突然翻涌得更厉害,逆帝的声音混着风声灌进来:\"小友,你护得住吗?
苏婉的考古队下个月要下南海,那儿有千年海蛊;唐晓晓的爷爷在医院,还差三十万手术费;至于那个红衣女......\"黑雾里浮现出一幅画面,是红衣女跪在血里,怀里抱着具穿铠甲的尸体,\"她等的人,早死在二十年前的战场了。\"
\"住口!\"韩锋猛地睁眼,额角青筋暴起。
他的天机之眼不受控制地睁开,眼前的符牌瞬间透明——每枚符牌里都缠着无数红线,那是逆帝吞噬过的气运,有帝王的,将军的,甚至还有街边乞丐的。
而在最中央那枚符牌里,他看见自己的命盘正在和逆帝的纠缠,像两条绞在一起的蛇。
苏婉的手在他掌心里动了动,轻轻捏了捏。
韩锋突然笑了。
他想起第一天到苏婉的古玩店当学徒,她蹲在地上教他认青铜鼎的范线,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发梢,说\"相术不是看命,是改命\"。
逆帝的魂雾已经漫到脚边了,凉得刺骨。
唐晓晓的拓本被风吹得哗哗响,红衣女的剑上凝了层白霜。
韩锋松开苏婉的手,往前迈了一步。
祭坛的阴影罩下来,在他脸上割出半片暗。
\"唐晓晓,守住你的拓本。\"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敲进石头里,\"红衣姐,看好苏老师。\"
他抬头看向悬浮的符牌,逆帝的笑声突然变了调,带着几分慌乱:\"你要干什么?
我警告你——\"
韩锋没理。
他又迈了一步,靴底碾过一片石屑。
第三步时,他伸手够向最近的符牌,指尖离血色符文还有三寸,突然顿住。
穹顶的魂雾突然翻涌成漩涡,逆帝的身影在漩涡里若隐若现,眉骨的疤痕红得滴血:\"你敢!
我能让你站在万人之上——\"
\"我站在泥里,也能护住想护的人。\"韩锋轻声说。
他的指尖终于碰到符牌,血色符文突然炸开一片红光,映得他眼底发亮。
(接下来,韩锋沉默片刻,缓步走向祭坛。
他伸出手,指尖轻触一枚符牌......)
韩锋的指尖刚触到符牌,识海便像被重锤击碎的青铜镜——无数碎片铺天盖地涌来。
他看见第九天师站在这祭坛前,白发被逆帝的魂雾掀起,手中的罗盘裂成九瓣。\"你要的不是轮回,是人心的贪念。\"天师的声音穿透千年,\"我封你九世,却封不住每个时代的'逆帝'。\"逆帝的笑声裹着血雾,\"他们会自己推开封印,就像这小子——\"
画面急转。
他看见三百年前的相师跪在祭坛前,颤抖着握住符牌,眼中的光从清明到癫狂;看见五十年前的考古队长举着洛阳铲,在壁画前抄录铭文时,袖中滑落半块和唐晓晓拓本一模一样的残页;最后,他看见二十年前的雨夜,红衣女跪在泥里,怀里的铠甲染透鲜血,尸体手中攥着半枚青铜铃——和她腰间那七枚,纹路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韩锋的睫毛剧烈颤动,那些碎片在识海里拼成完整的脉络。
逆帝从不是被封印,而是被当作一面镜子,照出每个靠近者的欲念。
第九天师设下的,从来不是困兽之笼,是人心的试炼场。
\"小友,想通了?\"逆帝的声音突然在识海炸响。
韩锋猛地睁眼,眼前的符牌已全部静止,逆帝的残魂正从祭坛中央的饕餮纹里钻出来,龙袍上的金线泛着妖异的红,眉骨的疤痕像要滴出血,\"你看见的那些人,有的成了帝王,有的成了疯子,有的......\"他的目光扫过红衣女,\"成了活死人。\"
苏婉的指尖在身侧微微蜷起。
她想伸手抓住韩锋的衣角,却在离他后背三寸处顿住——这个总爱装傻的小子,此刻脊背挺得像根定陵的汉白玉柱,连影子都带着股决绝。
\"加入我。\"逆帝的残魂向前飘了半寸,龙袍下摆扫过韩锋的发顶,\"我让你看苏婉的未来:南海古墓里,她被海蛊啃到只剩白骨;唐晓晓的爷爷,手术灯熄灭时,她攥着缴费单在医院走廊跪到天亮;至于她......\"他看向红衣女,\"二十年前没烧完的香,她还在接着点,可那棺材里的人,早被蛆虫啃成了渣。\"
唐晓晓的拓本\"啪\"地掉在地上。
她想弯腰去捡,膝盖却软得像泡在醋里——逆帝说的每一个细节,都和她藏在日记本里的恐惧分毫不差。
红衣女的剑柄突然发出脆响,七枚铜铃同时炸开,震得她虎口渗血——那个雨夜的腥甜突然涌进鼻腔,她这才惊觉自己的指甲早把掌心掐出了血。
韩锋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苏婉总说\"相术是改命\",可真正的改命,从来不是攥住别人的命盘。
他又想起三个月前在潘家园,那个蹲在摊位后用三块钱卖他银簪的老周头——老头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小友,我藏了半块拓本在柜台下,不是为了发财,是怕这老祖宗的东西断在咱们这代人手里\"。
\"你说的这些,我都能护。\"韩锋开口时,声音比想象中更稳,\"但不是靠你的力量。\"他抬起手,掌心浮起淡淡的金光——那是天机之眼觉醒时,第九天师留在他识海里的残念,\"我看过苏老师的命盘,她会带着学生站在南海古墓的珊瑚穹顶下,给他们讲'古人如何把星辰凿进石壁';唐晓晓的爷爷会在手术成功后,坐在藤椅上给她念自己新写的甲骨文诗;至于红衣姐......\"他看向红衣女,后者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腰间的铜铃会响第八次,不是为了招魂,是为了送一个该走的人。\"
逆帝的残魂突然暴起。
龙袍上的金线化作千万根细针,刺破空气的声响像千把钢刀在磨。
苏婉想扑过去,却被红衣女一把拽住——后者的剑已横在两人身前,剑身凝着霜,\"退到石笋后面!\"唐晓晓颤抖着捡起拓本,指尖摸到拓本背面老周头的字迹:\"若见此页,当知人心即秤。\"
韩锋迎着逆帝的攻击往前一步。
金光从他掌心漫开,符牌上的血色纹路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刻着的\"人心\"二字——那是第九天师用鲜血刻下的真意。
他的手掌按在祭坛中央,饕餮纹突然发出轰鸣,整个皇陵开始剧烈震动。
穹顶的石屑像暴雨般落下,苏婉的银簪\"叮\"地掉在地上,滚到韩锋脚边。
\"我既不封印你,也不追随你。\"韩锋的声音混着石屑坠落的声响,\"我要重塑你。\"
逆帝的残魂发出刺耳的尖啸。
他的身影开始扭曲,龙袍褪成灰白,眉骨的疤痕渐渐变淡,最后竟化作一团温和的白雾。
祭坛上的符牌同时炸裂,血色魂雾散作点点星光,融入韩锋的掌心。
皇陵的震动突然加剧。
韩锋额头上的天师印发出刺目金光,那是他成为七品相师时,祖师爷用秘法种下的印记。
此刻,印记表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纹,每道裂纹都像在撕扯他的魂魄。
苏婉尖叫着扑过来,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她的指尖擦过韩锋的衣角,只抓住一片正在消散的光。
\"阿锋!\"
唐晓晓的拓本被气浪卷到空中,老周头的字迹在光中若隐若现:\"人心即秤,可称天地。\"红衣女的剑\"当啷\"落地,七枚铜铃同时鸣响,像是在为谁送行。
韩锋低头看向脚边的银簪。
那是他第一次见苏婉时,用三块钱\"骗\"来的宝贝。
此刻银簪上沾着石屑,却依然泛着温润的光。
他笑了,抬手接住飘落的银簪,轻轻塞进自己领口——那里贴着他的心脏。
天师印的裂纹终于蔓延至整个额头。
韩锋的身体开始化作光点,像初春的柳絮,被风卷向祭坛中央的光团。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却听见苏婉的哭声穿透屏障,看见唐晓晓举着拓本朝他跑来,红衣女的手悬在半空,掌心还留着刚才握剑时的血痕。
最后一刻,他的意识猛然一沉。
像是坠入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