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静水如墨,倒映着被赤金雷霆割裂的天穹。雷光边缘那撕裂时空的锐啸,已在头顶炸响!翻滚的灵压如同倒倾的不周山,将整个寒潭院乃至周遭山脉死死碾进地面三尺!
楚瑶的身影立在潭边冰面之上,青丝未扬,布裙如冻。
不是望向雷霆。
潭水幽暗的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对岸虬结古木寒霜枝头,那道凭空凝结的、非实非虚、淡薄如千重叠翠残影的朦胧轮廓!
隔着冻结的雾与空间,两道目光无声对撞。
无形的界限刹那成形!
雷霆焚城!目光成壁!
轰——!!!
那裹挟着毁灭意志、足以将元婴之躯当场殛为焦灰的执法神雷光柱,在触及那方无形界限的瞬间,如同撞上了由无形“目光”淬炼出的绝对壁障!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只有……凝固?!
刺目的雷光如同被投入时光琥珀的昆虫!那蕴含着撕裂法则、惩戒天威、足以烧熔金精的赤金神雷!在距离楚瑶鹅黄裙角不足三尺的虚空处!被一道由纯粹意志与目光冻结的……坚逾混元的“墙”,硬生生摁在了爆裂喷薄的前一刹那!
雷光凝固,电流扭曲、拉长,变成一道静止在空中的赤金色熔流裂痕!狂暴的雷罡风暴在咫尺之间嘶吼、撕裂、却……寸步难行!如同一幅被钉死在画框中的灭世灾劫!
潭水倒影着这道凝固的毁灭奇观。楚瑶的面容平静依旧,那双倒映在墨色潭底的清眸深处,如同冰封了万载寒潮的最深核心,不起涟漪,无增无减。
她只是微不可察地偏了下头,目光从僵直的雷霆,移向远处演武场的方向。
演武场依旧被死寂笼罩。
雷昊屹立虚空,玄袍猎猎。指端未能点尽的那一缕灭度神雷残威在道袍下隐隐灼烧,如同未曾宣泄的哑炮。
方才指尖触碰到的那丝……无形之寒?
那绝非巧合!有人!有人在暗中搅动!就在他雷念横扫八方无功而返的一刹那!他清晰捕捉到一线微渺到极致、却精纯到匪夷所思的……寒冰意念!那意念如同擦过他雷罡边缘的极光,瞬间消失于寒潭院方向……
更让他心沉如铅的是——演武场中央那片被灭度神雷威压笼罩的核心……
擂台上蜷缩在污血里那具如同焦炭死灰般的污浊躯体丹田位置……
那点最后跳动了一瞬、如同垂死余烬的焦黑炉灶糊垢……
熄了!
真正、彻底的……死寂!
再无丝毫残火波澜!
那引动了所有祸端、导致了法坛崩毁、魂器碎灭、沸血祭炼失败的源点……那点可能残存的核心妖火余温……被灭度神雷残存的煌煌天威……碾灭了!
薪……彻底燃尽成灰。
这结论本该释去心头阴霾。但那缕神秘出现的寒冰意念,那丝拂过他指尖的无形之寒,与这最终的“薪尽火灭”同时发生!
是巧合?还是……某种刻意引导下的……湮灭?!
“拖走!”雷昊的声音如同万载冰川摩擦,带着一种被搅乱棋局的郁怒,打破了演武场凝固的死寂。
他身后随行的执法弟子猛地一个激灵。几人脸色发白,如蒙大赦,立刻扑向擂台边缘!如同处理瘟疫垃圾,粗暴地抬起草席上那具纹丝不动、只余下微弱冰凉气息的污黑“尸体”。
冰冷污秽的肉体被拖离血污石台。雷昊的雷念如同最细致的刮刀,拂过那具残骸丹田——死寂!彻底的死寂!比任何刚死之人更沉更冷的死气!那焦黑的糊垢如同彻底冷却凝固的火山岩,甚至连那妖火可能残存的最后一丝火种都被扑灭!死透了!
这似乎坐实了他最终的判断。
但雷昊心中的疑云却如同寒潭底部搅动的沉渣,愈发凝重。
“带走!”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神却死死盯着被执法弟子拖拽离开的污秽身影,仿佛要将那层死皮肉看穿,“押至小比台侧刑石柱!给……各堂做‘示警’的柴火架子!”
刑石柱?柴火架子?那是刑殿特设于宗门大比一侧,捆绑那些罪大恶极、又须当众凌迟或曝尸的重犯所用!
此言一出,下方幸存的弟子们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寒气瞬间刺穿了被雷威冻僵的骨髓!
将那污秽焦炭般的尸体……当成大比开场的祭品?立于万众睽睽之下示众?这是怎样的刑罚?又是何等宣告?!更是一种赤裸裸的震慑与羞辱!
雷昊不再多言。玄袍一振,身化赤金雷霆,撕裂演武场混乱的空气,裹挟着震怒与未解的疑团,轰然追向寒潭院——他要去撕开那潭看似平静的死水!
苏三的尸体被拖离石台,一路留下断续的污浊痕迹。那炉核深处最后一点焦黑糊垢随着每一次颠簸摩擦,都在一点点剥落碎散。
……
九峰巍峨,云海翻腾。青云宗山门主峰——苍云峰顶,平整阔达十数里的巨大石坪正是宗门小比演武之场!
此刻,天刚破晓。薄雾被初升的朝阳撕开微金的缝隙,在巨大的演武场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人声渐沸,却自带着一种紧张压抑的秩序。
正北高台上的金座还空着,那是宗主之位。下方两侧,分别端坐着数位气息渊深似海的宗门长老。内门长老大多眼神平静如古井,目光偶尔扫过下方攒动的身影。外门长老则多神色矜持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演武场外缘,无数弟子按内外门所属,由各峰执事引领,井然有序地站定。内门弟子神情自若,眉宇间或有锐气,或有倨傲,偶有交流也是低声传音。外门弟子则大多屏息凝神,目光隐带兴奋与忐忑,在涌动的人潮里寻找熟识的面孔。
一切如同无数界域中每一场宗门盛典的序幕,庄重、严整、蓄势待发。
然而。
在那宏大恢宏的气象之下,一丝阴冷的、带着铁锈血腥气的细微异常,如同投入净水中的墨滴,无声氤氲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内外门弟子,抑或高台之上的长老,皆不由自主地,带着难以言喻的紧张、嫌恶、惊悸、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频频投向演武场——正北高台下方不远处,一块突兀矗立的巨石刑柱!
那石柱粗逾磨盘,高过三丈,通体是一种阴沉的青黑色泽,表面凝结着肉眼可见的细微暗红冰晶,不知浸染了多少岁月的煞气与怨魂。
此刻。
一具人形之物,被几道手腕粗细、刻满封镇符文的精铁锁链,从肩胛骨、腰腹、膝盖反折处狠狠穿透!以一种极其屈辱、极其痛苦扭曲的姿态,如同被钉死的枯木昆虫,死死悬挂在刑柱之上!
正是苏三!
不,此刻已不能称之为人。更像一具刚从淤泥深潭拖出,又被投入了滚沸石灰水里熬煮过的人形炭渣!
满身厚厚、混合着泥浆、墨黑淤血、焦黑凝固药膏的污垢,如同给残骸披了一层僵硬丑陋的死亡铠甲。破烂的衣物早已被污秽粘死在皮肉上,分不清本色。唯一能分辨的“人脸”,是沾满糊状污泥、只勉强透出一点眼鼻轮廓的黑色泥块。口鼻似乎曾因巨大喷吐撕裂变形又被污血糊住,凝固成一个无法闭合的痛苦黑洞。下颌歪斜,仿佛被巨力击碎后又强行冻结在惊骇嘶嚎的瞬间。
但最令人心悸的,是暴露在刑柱锁链穿刺处的焦黑伤口——尤其是那穿透腰腹的粗大铁链,从其后背强行撕开的一个巨大裂口狠狠钉入前腹!裂口边缘是焦糊卷曲的皮肉,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烧灼烫死,深褐色的凝固血块包裹着穿透的铁链根部。
丹田区域……一片平坦的焦黑糊状物彻底覆盖了皮肉,如同一块烧熔后又急冻冷却的火山岩硬壳。糊壳深处似乎曾有一点灼烧的核心,如今只剩死寂的灰烬。糊壳边缘布满蛛网般密集的细小裂痕,每一次刑柱下冷风吹过、铁链拉扯震动,那糊状硬壳都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无声龟裂,簌簌剥落下一点灰黑色的粉末。
尸臭混合着浓烈的焦糊与草药苦涩的怪异味道,弥漫在以刑柱为中心的数丈空间内。
“那……那还是人吗?”
“听说引动了沸血擂大乱……连薛平师兄的本命魂器都……”
“刑柱示众啊……啧啧……”
“小声点!雷师祖钦定要……做‘引子’的……”
细碎的议论、抽气声、恐惧的低语在人群中压抑地传递。无人愿意靠近那煞气冲天的刑柱十丈范围,空气仿佛也凝滞在那一片死浊与焦臭之中。
“肃静!!”
内门长老席上,一个须发半白、面庞方正不怒自威的老者(执法殿主刑长老)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压过所有私语。“玄天宗立派千年!宗门戒律,岂容宵小轻辱!今日小比,不为虚名!只敬天道!砺血勇!清门户!正视听!”
他目光如炬,带着雷霆般的威严扫过下方寂静的弟子群,最后落在那具悬挂的焦炭尸骸上,语气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在所有人的神魂之上:
“罪修苏三!引煞祸乱!毁器伤同!亵渎门规!天理难容!”
“于此刑柱曝尸引煞!”
“作小比开炉点薪之炭!”
“以儆效尤——!”
嗡!!
伴随着他最后一个字吐出!刑柱周围缠绕的数道符文铁链骤然亮起炽目的白光!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封禁之力瞬间激活!原本弥散的尸臭被死死锁在刑柱附近!同时一道无形的威压轰然扩散!直指钉在柱上的焦黑尸骸!
嗤啦!
尸骸腰腹穿透铁链处的焦糊裂口,在强大威压的瞬间刺激下猛地撕裂开一道新的口子!更多的粘稠黑红污血混杂着凝固的药渣和细碎膏块,如同冷却的沥青般流淌出来!
尸骸猛地痉挛颤抖了一下!虽然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但那被钉在柱上、扭曲歪斜的头颅似乎都随之晃动了一丝!口鼻那个凝固的黑窟窿深处,仿佛发出了一声极低、极碎、如同枯骨摩擦般的……无声嗬嗬……
这如同“尸变”前兆的细微动静,在寂静的演武场上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所有离得较近、清楚看到这细节的内外门弟子,几乎同时脸色煞白!齐齐倒吸一口带着焦尸怪味的冷气!惊呼尚未出口又被死死憋在喉咙!无数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钢针扎中,带着巨大的惊惧射向那具“死物”!
“尸……”
“尸变?!他……”
“雷师祖不是说……死透了吗?!”
高台上,刑长老威严的面色也是一僵!眼神瞬间锐利如剑,死死钉住那细微抽动的尸骸!雷昊亲口言明已彻底熄灭的炉灶……这是怎么回事?!那股骤然弥散开、极其细微却又带着某种古怪侵蚀感的波动……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
呼!
一道细微到极致、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波动?
仿佛被刑柱周围的煞气引动?又似演武场上空朝阳蒸腾云气?如同穿针引线般……极其精准地……拂过刑柱顶端!
刑柱顶端粗糙的青黑石面上,那些凝结了不知多少年的暗红血冰碎屑,在这股奇特意念的“拂拭”下……
竟无声无息地……
剥落!
下坠!
噗!
其中一粒仅米粒大小、色泽暗沉接近黑褐的血冰碎屑,穿透了下方凝滞的焦尸怪味区域!
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宿命般的轨迹……
不偏不倚!
精准无比地……
落入了那具被钉在刑柱上、头颅无力垂落、下巴歪斜凝固、露出的那个——口鼻凝固撕裂的、如同黑暗深渊般的痛苦窟窿之中!
窟窿深处模糊一片,似乎残存着某些干涸的血块和凝固的药渣颗粒。
那粒微小的血冰碎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掉了进去。
没入。
消失。
被那凝固的、深不见底的黑色窟窿,彻底吞没。
演武场陷入一片更加诡异、死寂、连呼吸声都近乎消失的凝滞。
只有悬浮在刑柱上的焦黑尸骸……
在吞没了那粒微不足道的血冰碎屑后……
那已经彻底变成焦黑糊状硬壳的丹田区域……
核心那片龟裂死寂的糊垢中央……
似乎……似乎……
极其极其微弱的……
闪动了一下?
一点渺小到可以被忽略、却如同万载冰川下偶然被阳光折射出的……针尖般的……
灰白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