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凉的空气混着泥土潮气钻入石屋。
楚瑶离开了。
但那句“十六天”的冰冷陈述,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苏三几乎喘不过气。石屋中残留的那股无形的、因她的离去而留下的寂静,比黑暗更沉重百倍。
身体依旧在疼痛的余波中抽搐,尤其是胸口那片刚刚被重新厚厚涂抹过“三阳化淤膏”的区域。药膏霸道的热力与内部淤塞寒毒的顽固,像两股冲撞的激流在脆弱的河床下角力,每一次激荡都带来针扎般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被撞开的淤塞处火辣辣的闷痛。
然而,在这无边的痛楚和沉重的压力之下,一股截然不同的、微弱的暖流却执着地在体内某些相对畅通的角落盘旋。那是昨日被星屑强行提纯了劣质聚气丹后注入的精纯土行灵气!它们没有被丹田那可怕的炉核污染,反而如同浸润枯木的甘露,在受伤的经脉中顽强流淌、滋养。
这股纯粹温和的力量,是此刻这绝境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星屑……”
这个名字在心底无声滚过。苏三艰难地侧过头,视线扫过简陋空荡的石屋。药罐、粗陶碗、薄被、墙角木桌上的灰尘……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离床沿更近一些的地面。
那里,在他躺着也能勉强伸手勾到的距离,静静地躺着一只小巧的、用柔韧藤条和细麻绳编织成的……兜袋?
不是石屋原本的东西!样式简单甚至有些拙朴,像是随手掐了篱笆边的细韧藤草匆匆编就。编织的痕迹明显,针脚有粗有细,透着一种临时起意才有的粗糙感。
兜袋口没有系紧,微微敞开着一条缝隙。
苏三的呼吸瞬间屏住,如同坠入冰河的夜鸟。他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神经!是楚瑶?!她落下或者……故意留下的东西?一个试探的饵?
可当他的意识无意识地凝聚其上,试图分辨它的意图时,一股极其微弱的、却又清晰得如同暗夜里新磨剑锋上掠过月光的寒意……从敞口的缝隙里悄然弥漫出来!
寒意?!冰冷锐利的气息?!
苏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莫非真的是试……?!
但下一瞬间,那包裹在寒意之中的……物品本身的气息……让他绷紧的神经骤然一顿!
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劈开了脑中的迷雾。那气息……温热中裹挟着熟悉的霸道辛辣!
不是别的!
兜袋里面……装着的……正是林师姐昨天熬制的、加重了份量的“三阳化淤膏”!而且看兜袋敞口处溢出的一点凝固暗色膏体和散逸出的更加浓郁的辛燥药气——是刚刚熬制好、还带着余温的新膏!
楚瑶把药膏留下了!可她为什么不直接放在床头桌上,反而要用这样一个临时编织的藤草小兜袋装着?还特意没有系紧口?她临走时那句倒计时如同刀刻斧凿般清晰,她离开的动作冷漠平静不带丝毫情绪……却在临走时,留下了药膏……
这行为本身充满矛盾!这藤草兜袋……仿佛一个沉默的符号,混杂着冰冷的倒计时与这一份……算是什么?提醒?警告?还是……一种无声的、不愿明说的认可?
苏三的思维在巨大的疑惑和身体的剧痛中僵滞了片刻。但下一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不管这举动背后的深意如何,这药膏!这药膏现在是他恢复的唯一依靠!绕不过去!
剧烈的思想冲撞牵扯得胸肺闷痛更甚。他死死咬住舌尖,将那腥甜压回喉管深处。目光如鹰隼般锁住那只小巧的藤草兜袋。身体用尽全力,带动那只相对完好的右手臂,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那个小小的目标探去。
每一次挪动手臂,都如同在拖拽着千钧重的锁链。骨骼筋肉在极限拉扯中发出细微的哀鸣。指尖距离那藤草编织的粗糙表面还隔着半尺!
冷汗汹涌,很快浸透了后背刚涂的新药,与药膏的辛辣混合成一片湿冷滑腻的痛楚沼泽。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藤条!
冰凉!干燥!带着清晨草叶特有的微潮质感!苏三的精神绷紧到极致,指尖微微颤抖,极其缓慢地张开手指,一点一点地……试图抓住那只小兜袋。这微弱的动作都如同逆水行舟,牵扯得胸腹间的伤口和淤塞处针扎般刺痛不断加剧,冷汗如瀑般滑落。
近了……
就在他的指尖终于要握住那兜袋粗糙的提手藤圈时——
啪嗒。
一声轻到几乎不存在的脆响。
是藤草兜袋本身发出的?不!是从他伸出的手臂上!
一滴浑浊、粘稠、颜色比昨夜更深更接近墨色的汗珠,再也支撑不住重力,从他被药膏和汗水糊满的手肘关节内侧……滴落下来!正好砸在藤草兜袋口那片敞开的缝隙边缘!
噗。
汗珠砸在藤草上,极其轻微的撞击声。那墨黑浑浊的液体顺着坚韧藤条的表面短暂停留,一小部分迅速洇进了藤草的纤维缝隙中,只留下一点深色的水印。
一缕极其细微、极其污秽的阴寒腥燥气息,混杂着药膏辛烈的辛辣味以及汗水本身的味道,如同一个被打碎的封闭陶罐泄露出的气味,无声无息地再次弥漫开来!
这味道极其微弱,甚至可能很快就被更霸道的药膏气味掩盖。
可就在这滴汗珠砸落,那股混合气味再次升腾的瞬间——
门口悬挂的草帘,在无人触碰的状态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微风吹拂……
极其轻微的,晃动了一下。
石屋内外,晨光寂静。药圃深处传来早起的灵雀一声清脆的啁啾。
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人再次踏入石屋。
但苏三的心脏,在刚才草帘晃动的刹那,骤然缩紧,如同被冰水瞬间浸透!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后脑!他几乎能感觉到屋外晨曦的微光下,一道冰冷如霜的目光穿透了简陋的墙壁,牢牢锁定了石屋内刚刚发生的这一幕细微动静!是她?她根本没有走远?!她一直在外面?!这看似无声的死寂清晨,更像是一场早已布好的无形猎场!
他的手指僵在半空,离兜袋的提手仅差毫厘之距。冷汗浸透了全身,带着药膏的粘腻和恐惧的冰冷,一滴滴从脸颊滚落。
抓还是不抓?
这救命药膏近在咫尺!可每一次触碰它、取用它,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身体的细微反应,都可能成为暴露的破绽!刚才只是取药的一个前奏动作,泄露的气息就引来了如此的警觉!
更可怕的是,那药膏本身!林师姐亲手熬制、楚瑶特意留下的那份加重了烈性猛药的“三阳化淤膏”!它能强行冲开淤塞,但也意味着对身体的冲击更加酷烈!涂抹之后那席卷脏腑的灼烧感和撕裂般的剧痛,无疑会在他本就濒临极限的身体上留下极其明显的反应!那剧烈的抽搐、无法控制的痛哼、翻涌的气息……这一切都将像无声的告密,清晰地呈现在那双可能在暗处洞彻一切的眼睛面前!
取药膏?暴露!
不取?寒毒淤塞无法疏通,身体无法恢复!
涂抹药膏?反应剧烈?暴露!
不涂抹?身体恢复不了!
无论怎么选,似乎都是通往同一个悬崖!两条路,尽头都是楚瑶无声逼近的冰冷注视和他可能即将崩碎的……秘密!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煎熬。苏三僵在抓取的动作上,额角、脖颈处的青筋因为极度的紧张、痛苦和抉择的焦灼而贲张跳动,汗水浸透了鬓发。
晨曦的光束透过窗格,在地上拖出的光斑形状无声地发生着细微的改变。光影无声地移动,如同倒计时的指针,冷硬地划过冰冷的石板地。
苏三死死盯着地面光斑那细微的移动。
窗外药圃里一只早起的大花蜂嗡嗡飞过篱笆柱顶的声音。
篱笆角一只通体墨绿的螳螂缓缓爬到藤蔓上捕食蚊蚋的微小动静。
更远处,药圃边缘临时储藏石屋沉重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嘎”摩擦声……
林师姐那特有的、带着点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嗓音隔着小半个药圃飘了进来:
“小楚!那破盒子怎么震得更厉害了?那死草……”
紧接着是脚步声走向石屋这边的方向!
苏三脑中那根崩到极限的弦在听到林师姐声音的瞬间猛地一跳!机会!瞬间即逝的机会!只要林师姐过来打断,楚瑶的……可能的监视必然转移!
不管了!
赌!
就在林师姐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几乎要到门口台阶的刹那——
苏三那只僵在半空、离兜袋提手仅差毫厘的手猛地探出!
五指狠狠一攥!
抓住了那粗糙带着韧劲的藤草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