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经验最丰富的老卒立刻抄起船头那根带着锈迹的长钩竿。
他屏住呼吸,手臂肌肉贲张,小心翼翼地将带着倒刺的钩头探入散发着恶臭的河水中。
冰冷的河水浸湿了他的袖口。钩尖瞄准了尸体袍服下摆一处未被水草完全覆盖的衣襟,试图轻轻钩住……
就在钩尖的寒芒即将触碰到那死寂布料的瞬间——
“哗啦!”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水响,并非来自钩竿!
只见那具一直缓慢漂流的尸体,仿佛被河底一股看不见的、阴冷的暗流猛地一拽,骤然下沉了小半截!
缠绕的水草瞬间被拉紧,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尸体在水中诡异地打了个旋儿,头部包裹的模糊物事似乎被水流冲得松动了一下!
就在那水波晃动的惊鸿一瞥间,昏黄跳跃的火光下,包裹物松开的缝隙里。
一个阴刻的、笔画刚硬的‘捕’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刺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捕?……这是?”
年轻禁卒眼尖,失声低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如同看到了最不该出现的东西!
这绝不是寻常百姓!
这人是吃官家饭的!
城中巡捕?
还是……府衙的捕快?!
队正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从九幽伸出的冰冷铁手狠狠攥住!
他死死盯着那重新被水草半掩、却依旧执拗地漂向水门方向的尸体,脸色瞬间变得比脚下这污浊的汴河水还要阴沉、还要死寂!
一股巨大得足以令人窒息的不祥预感,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这不是意外!
这绝非普通的浮尸!
这可是官差!
是带着“捕”字烙印的官身之人!
“头,你看这边!!!”
又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河面!
所有人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几乎停止了跳动!
火把的光晕在极度惊骇中剧烈地、慌乱地扫向声音的来源!
目光所及,那片原本只有浮萍和水波荡漾的墨色河域,此刻如同地狱的闸门轰然洞开!
一具、两具、三具……更多的深色人形轮廓,如同被无形之手从河底淤泥中强行翻出,无声无息地、接连不断地从水下翻涌上来!
它们被湍急的暗流裹挟着,或沉或浮,密密麻麻,顷刻间几乎堵塞了狭窄河湾的整条水道!
火光所及之处,触目惊心——全是肿胀、僵硬、姿态扭曲的躯体!
在浑浊粘腻的水中载沉载浮,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败不堪的玩偶!
浓重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混合着河水特有的淤泥腥臭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铁锈混着甜腻腐烂物的尸臭,如同有形的瘴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河道!
这气息沉重、粘稠,带着冰冷的绝望,死死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而痛苦!
“老……老天爷啊……”
年轻禁卒失声惊呼,手中的火把猛地一抖,差点脱手落入这尸骸遍布的冥河。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老卒握着钩竿的手臂彻底僵在半空,钩子上挂着的那具尸体也忘了拖拽、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此刻也被极度的震骇和恐惧填满,瞳孔因惊恐而放大。
而那队正的脸色在摇曳的火光下,瞬间惨白如金纸。
一股刺骨的寒意,比三九天的冰凌更甚,从脚底板猛地窜起,沿着脊椎骨疯狂地冲上天灵盖!
让他头皮炸裂,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冻僵!
太多了!
目光仓惶扫过,影影绰绰,在火光边缘的黑暗里蠕动着更多的阴影!
怕不下四五十具!
而且,绝大部分都是身着的深色皂衣!
那显然是公门中人身着的颜色!
剩下的,则是些衣衫褴褛、破碎不堪的女子尸身……如同陪葬的祭品。
火光摇曳,如同鬼魅的舞蹈,清晰地映照出最近几具被水流推进船舷的尸体身上的细节。
那皂衣的式样,那腰间的制式革带,那靴子的模样……无一不指向同一个令人魂飞魄散的答案!
“头儿!看!看那衣服!”
年轻禁卒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崩溃,他用火把哆哆嗦嗦地指着最近一具尸体胸前。
那里,被水泡得发白、浮肿的皮肉上,一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的烙印印记!
“那……那是不是……开封府的徽记?!”
队正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钉在另一具被水流推得几乎撞上船帮的尸体上。
那尸体面部肿胀变形,五官糊成一团青紫的肉块。
但腰间那条制式革带的铜扣袢上,一块被黑绿淤泥半掩的腰牌,在火把的微光下,顽强地反射出一点微弱却足以致命的铜光!
他猛地探出钩竿,不顾那污秽的河水溅到身上,不顾那浓烈的尸臭钻入鼻腔,用钩尖颤抖着,艰难地将那块沾满淤泥的腰牌挑近。
船上的火光,聚焦在那小小的金属片上。
沾满污秽的腰牌上,两个模糊却如同烧红烙铁般的阴刻篆字,狠狠地倒映在了他的瞳孔之上,灼烧着他的灵魂——
“开封”!
“开……开封府的差役?”
老卒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这……这他娘的……全是开封府的人?!全……全是?!”
年轻的禁卒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筛糠般颤抖,眼中只剩下的惊骇欲绝,。
那队正,只觉得一股冰冷彻骨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
就连握刀的手,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刀鞘轻微地撞击着船舷,发出轻微却惊心动魄的磕碰声。
二十余具!
开封府差役的尸体!
如同被宰杀的牲畜,被随意地抛尸在这汴河浊流之中,目标明确地漂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与森严秩序的宫城水门!
每一具尸体,都在无声地、却又震耳欲聋地诉说着死前的惨烈与恐怖。
皂衣上被利刃割裂的狰狞破口,翻卷着被水泡得发白的皮肉。
颅骨被钝器砸得凹陷碎裂,胸膛被弩箭贯穿,留下乌黑的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