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吴捕头。
力量正飞快地从四肢百骸流逝,身体沉重得如同灌铅。
他下意识地低头,视野里是数截从自己胸前刺出的、滴着血的刀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刺目的寒光。
“嗬……”
一声浑浊的、带着铁锈味的叹息,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未竟的职责、倒下的同袍、那些刚被点燃又瞬间熄灭的希望眼神……太多东西堵在胸口。
“兄弟们……等我……”
这念头成了他意识里最后的光亮。
随即,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将他吞噬。
开封府最硬骨头的捕头,双目圆睁,带着未能平息的愤怒,重重砸落在冰冷潮湿的河滩上,与他誓死守护的兄弟们倒在了一起。
喊杀声彻底消失了。
河滩陷入一片死寂,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河水的湿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还站着的人的胸口。
尸体层层叠叠,开封府捕快那身本应是青黑色的皂衣,几乎都被染成了同一种暗沉粘稠的红色,与少数几名黑衣死士的尸体交错混杂。
没有呻吟,没有哭泣。
只有风吹过枯黄芦苇丛发出的、单调而持续的沙沙声,以及疤七那如同破旧风箱般粗重、带着血沫子的喘息。
开封府的人,自吴捕头以下,无一存活。
那些被他们拼死救出的女子,也未能幸免。
疤七拄着那柄沉重的斩马刀,像一尊从血池里捞出来的魔神,兀立在尸山血海之中。
肋下和腰侧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鲜血汩汩地往外渗。
脸上的刀疤因为疼痛和用力而扭曲着。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凶戾之色丝毫未减,反而因重伤和眼前的景象,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搜!”
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像砂纸摩擦着骨头,“翻!把账册给老子找出来!快!”
残余的、同样伤痕累累的死士们不敢怠慢,忍着伤痛,开始在冰冷的尸体堆里急切地翻找。
铁器刮擦着皮肉骨骼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偶尔夹杂着某个濒死之人无意识的抽气声,在这片死寂的河滩上显得格外刺耳。
疤七死死盯着手下粗暴的动作,每一次呼吸都牵动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失血让他魁梧的身躯微微发颤。
“疤爷!没有!”
一个脸上糊满血污的死士直起身,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焦躁,“姓吴的身上翻遍了!连个纸片都没有!”
“这边也没有!”
另一个死士喘着粗气喊道,“那几个捕快身上都摸过了!干干净净!”
“他娘的,见鬼了不成?”
疤七的呼吸猛地一窒,牵动肺腑,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子喷溅在胸前的衣襟上。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剐向蜷缩在泥泞里瑟瑟发抖的于虎。
“于虎!”
疤七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裂帛,“那账册!那个油布包裹!你他妈看清楚了?”
“那人砸向老子的时候,东西呢?!”
于虎被这声厉喝吓得浑身筛糠般抖动,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疤……疤爷!小的……小的真不知道啊!”
“当时……当时太乱了!那包裹砸过来……砸在您身上……弹……弹开了……好像……好像飞那边去了!”
他惊恐地抬起沾满污泥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近在咫尺、在夜色下黑沉如墨、水流无声的汴河。
“河里?”
疤七眼中的凶光瞬间暴涨,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那深不见底的河水。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压过了伤口的灼痛。
完了。
东西没拿到……人也没抢回来几个……开封府的人倒是杀绝了……
可这结果……
疤七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朱福那张在昏暗烛光下、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想起他下达命令时,那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寒意的声音——“抢不回来……就他妈给老子烧!连人带东西,烧成灰!开封府的人……一个不留!”
疤七的心,像块石头,直直地沉入了冰窟窿底。
朱福的规矩他太清楚了。
这种捅破了天的大事办砸了,回去只有一条路——死。
他这条命,不过是朱福手里一把用钝了的刀。
“疤爷……”
一个靠得近的心腹死士,捂着肩头还在渗血的伤口,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同病相怜的绝望,“现在……我们……怎么弄?回去……”
他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但眼神里的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
死士,这称谓赋予了他们直面终结的宿命。
然而,宿命之下,跳动着的仍是一颗凡人之心。
当利刃的寒光迫近,当绝境的气息弥漫,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抗拒便会悄然滋长。
这无关怯懦,亦非对使命的背叛,
而是‘人’在这一存在无法剥离的底色。
是对死亡的天然恐惧。
他们可以慨然赴死,但这赴死的每一步,都可能踏在名为恐惧的荆棘之上。
疤七没有立刻回答。
他布满血污的脸上,那道蜈蚣般的刀疤剧烈地抽搐着。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刺痛,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丝。
回去?
回去就是送死!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开封府捕快的尸体。
尤其是吴捕头那张怒目圆睁、仿佛凝固着嘲讽的脸,
一股混杂着暴怒、绝望和不甘的邪火直冲脑门。
不!
不能就这么认了!
“剖开!”
疤七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戾,“把他们的肚子,都给老子剖开!一个一个地剖!”
“老子就不信!就算他吞下去了,也得给老子挖出来!”
死士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惊惧和一丝抗拒。
但当他们接触到疤七那双择人而噬、不容置疑的眼睛时,没人敢吭声。
冰冷的刀锋再次举起,划开那些早已失去温度的躯体。
场面残忍而压抑,只有刀刃割开皮肉的闷响和粗重的喘息。
然而,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开封府捕快尸体,甚至连那些女子的衣物都仔细搜查过。
那个要命的油布包裹,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杳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