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百姓在田头堆砌僵蝗时,治虫坊的菌窖里,虎娃举着松明火把巡视,鹿皮靴突然踢到墙根松动的青砖。火星溅在新翻的土痕上,照见半截蝗虫翅甲嵌在砖缝里,翅脉间凝着暗紫色的斑痕 —— 那是蚀心菌毒特有的霉斑。「阿爹!」虎娃的呼喊惊飞了梁上的蝙蝠,正在校勘《虫灾应对三十二式》的王远手中狼毫一顿,笔尖在绢帛上洇开墨团。
菌窖内寒气逼人,王远接过虎娃递来的翅甲,指尖刚触到毒斑便感到刺痛。陶制验毒盘早已备好,盘底涂着塞北火鳞菌核熬制的赤色黏液,盘心刻着北斗与南斗交叠的纹章。当翅甲落下,赤色黏液突然沸腾,腾起的紫烟竟在空中凝成慎思堂的菌纹图腾 —— 三簇交缠的蚀心菌,正是三年前在塞北冻土窖见过的标记。
「借蝗投毒,故技重施。」王远望着盘中渐渐收缩的紫烟,只见白僵菌网从墙基的砖缝里爬出,银白菌丝如活物般裹住毒斑,发出「滋滋」的轻响。这道防线是他仿照塞北菌墙所建,每块青砖都浸过白僵菌母液,砖缝间埋着碾碎的火鳞菌核,此刻正上演着寒温二菌联手杀毒的戏码。
翅甲根部的墨字在火光下显形,「寒」字的冰棱纹与「温」字的火痕纹交叠,正是慎思堂对寒温菌术的试探。王远忽然想起去年在江淮公堂,慎思堂细作曾用类似暗号联络,指尖不自觉抚过袖口的旧疤 —— 那是当年被蚀心菌毒划伤的印记。「他们想试试咱们的菌防是寒强还是温强,」他将翅甲收入铅盒,「却不知真正的防线,在寒温相济之处。」
三日后,江淮各州府的蝗厌草间,多了排半人高的木桩。这些「冰火警示桩」用塞北火山岩与江淮水曲柳制成,火山岩中嵌着火鳞菌核,水曲柳木缝填满白僵菌芽胞,桩顶刻着阴阳鱼纹,正是王远根据《周易参同契》设计的「寒温互济阵」。「火核引毒,菌芽杀毒,」他向虎娃演示,「若有毒菌靠近,火山岩的温热会激醒白僵菌,形成方圆三丈的灭菌区。」
秋分那日,江淮的田埂堆起十丈高的僵蝗山,蝗虫翅甲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匠人戴着浸过菌液的葛布手套,将蝗尸倒入腐叶堆,白僵菌粉随翻动的虫尸扬起,竟在腐堆上空形成淡淡虹光。十日后开堆时,腐叶已化作油润的膏泥,埋入麦田的冬小麦种子刚露头,便比往年粗壮三分。
陈老汉蹲在麦田里,望着泛着银蓝光泽的麦叶,忽然想起悬网阵初成那日,王远曾用狼毫在网绳上画过的符纹。此刻麦根处的白僵菌丝正与蝗虫尸身残体缠绕,形成肉眼可见的共生环,恰似当年悬网阵上僵蝗与菌丝的相依相存。「原来治虫的最高境界,是让虫灾变成肥源,」他喃喃自语,手指划过麦叶上的露水珠,水珠里倒映着远处田畔的驯鹿毛帘。
小雪节气,运河水面结着薄冰,塞北的驯鹿毛帘已褪成浅灰,却仍在凛冽的河风中沙沙作响。王远站在治虫坊的二层阁楼,借着雪光补绘《虫灾应对三十二式》。新图的右下角,他特意画了只衔着蝗尸的寒鸦,鸦爪踩着白僵菌网,远处的蝗厌草根系正吸收着虫尸养分 —— 这是他观察月余的「菌鸦共生」细节,寒鸦啄食僵蝗时,会将菌丝随粪便播撒到更远的荒滩。
狼毫在「菌蝗共生图」的空白处落下,他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虎娃的惊呼。跑下楼时,见虎娃正举着片新收的僵蝗翅甲,翅脉间竟自然形成「共生」二字的纹路 —— 这是白僵菌在虫尸上留下的生长痕迹。「天地自有妙笔,」王远摸着翅甲上天然的菌丝纹,「咱们不过是帮着磨墨罢了。」
雪越下越大,治虫坊的铜钟敲响三更。王远将新绘的图卷收入樟木箱,箱底垫着塞北的驯鹿皮与江淮的稻壳,两种气息在密闭空间里渐渐交融。窗外,驯鹿毛帘的影子被雪光拉长,映在菌窖的砖墙上,竟与「冰火警示桩」的阴阳鱼纹重合。他忽然明白,慎思堂的试探从未停止,但只要寒温二菌的共生之道还在,只要农人与天地万物的契约还在,这道由智慧与敬畏筑成的防线,便永远不会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