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转到南方的天空,天地间一片光明。清风丝丝,让人感觉月夜神秘、清爽、安详。
蔺且不解地问:“师傅您不知利害,那至人也不知利害吗?”
庄子朗声大笑,道:“哈哈!至人可神了!大湖沼焚烧却不能让他变热,天河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却不觉得冷,迅疾的雷声击破山头,狂风掀起海浪却不能使他惊恐。像这样的人,乘着云气,骑着日月,遨游在四海之外,对待生死尚且无动于衷,更何况利害得失呢?”
耕子问:“辩论可否确定是非呢?”
庄子仰头答道:“假使我与你辩论,你胜了我,你就果真正确,我就一定错误吗?我胜了你,我就一定正确,你就一定错误吗?我俩就必定有一个正确,必定有一个错误吗?或者都正确,也说不定都错误呢?人各执己见,我与你无法判断。那我们请谁来订正呢?请意见与你相同的人来裁判,既然与你相同了,怎能判定呢?请意见与我相同的人来裁决,既然与我相同了,怎能判决呢?请意见与我你都不同的人来裁决,既然与你我都不同,又怎能断定你我究竟谁是谁非呢?请意见与你我都相同的人来裁决,既然与你我都相同了,又怎能裁定?那么我与你与人都不能确定谁是谁非,再又靠谁来判定呢?”
蔺且深感困惑苦恼,问:“那咋对待是非问题呢?”
庄周捋捋八字长胡须,道:“事物都有两面。从那方面看,无不是‘那’;从这方面看,无不是‘这。自那方看问题看不清楚,从这方面看问题却很明白。因此,‘那’出于‘这’,因为有了‘那’才有了‘这’,‘那’与‘这’一起生出的。既然这样,那么事物刚出生就灭亡了,刚灭亡就出生了;刚肯定随即就是否定,刚否定随即又予以肯定;因而世上的是非对错也会随着时间和条件的变化而变化。因此圣人不拘泥于是非之途,而明照于天道。‘这’也是‘那’,‘那’也是‘这。‘那’亦有一是一非,‘这’也有一是一非,果真有彼此吗?还是真的无彼此吗?如果双方都不存在,是非都是虚假的,双方不再对立而是相互依存,那么‘道’就在其中显现了。这就叫‘道’的关键所在。掌握了‘道’的关键,站在圆环的中心,来应对无穷的变化。虽然我们普通人不太能一点就通,理解什么是道枢,但总归值得我们一生去理解和明白,有时候不是非要追求个对错与是非,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结果,看结果是否对自己有利,长大后应该会明白,很多事纠缠在一起,盘根错节,根本毫无对错可言,有些事对于你来说是错,可对于别人来说却是对的,又怎能分得清楚呢。因此,人们不应该固执于自己的观点,而应该尝试从不同的视角理解,要超越具体的‘是’与‘非’,达到对‘道’的认识和理解。真正的智者能够认识到事物的普遍联系和相互依存,而不再纠结于表面的对错之争。”
“对呀!老师说的太好了!”二生频频点头赞叹,深受教育。
耕子问:“人与天地相比,谁大谁小,谁贵谁贱?”
庄子闪闪智慧的眼睛,道:“人成形成于天地,受气于阴阳,立在天地之间,就像小石小木在大山一样,实在太渺小了,又凭什么自尊自大?把四海合起来立在天地间,不也像蚁穴在大漠中吗?计算一下中原位于大海之内,不像小米粒在大仓库之中吗?天地万物无数,人不过是其中之一;人与万物相比,不像一根细毛之在马体上吗?”
俩徒弟似有所悟,耕子问:“先生的意思是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吧?”
庄子道:“有这方面的意思。”
蔺且问:“那么我以天地为大、以毫末为小,可以吗?”
庄子笑道:“不可!任何物体,从度量上讲无法穷尽,从存在的时间上讲又
无休无止;可以无限地分割下去,来时无始,去时无终。因此,大智大慧的人对待远近的看法是:小而不以为小,大而不以为大,知量上各无穷也。他博通古今:远古虽遥不可及,但不感困惑;近物虽伸手可及,亦不踮脚去取,知时间上各无起止也。他知天道有盈虚消长、得失存亡,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他明白天道坦荡,故生而不悦,死而无憾,知道最终与开始的变化。计算人所知的东西,远不如所不知的东西多;一个人出生的时候,不如他没有出生的时间的长久。用极有限的生命去追求对无限广大的认知,因此会陷入迷惑混乱中,无法获得真正的满足和收获。由此来看,又咋知道毫末就足够用来确定极小的限度呢?又咋知道天地就足够用来穷尽至大的极致呢?”
二生赞道:“老师讲的太好了!我们明白了。先生您是说:大中有小,不要以大为大;小中有大,不要以小为小。”
庄子捋捋八字胡,笑道:“这样理解还不够确切。不如说:大上有大,小下有小。大无穷,小也无穷。”
耕子问:“那物里物外,怎样来分别贵贱,怎样去区别小大呢?”
庄子闪闪智慧的眼睛,道:“站在‘道’的立场去看,万物无贵无贱;站在物的立场来看,认为自己高贵而鄙视别人;从世俗的观点来看,贵贱不在自己本身,都以外在的荣辱毁誉作标准。从外在的差别去看,按照物与物之间的差别来看,顺着各种物体大的一面去观察便会认为物体是大的,那么万物就没有什么不是大的;顺着各种物体小的一面去观察便会认为物体是小的,那么万物没有什么不是小的。如果懂得天地就像一粒稻谷,毫毛之末就像山丘一样,则无所谓大小的区别了。古时候尧舜互相禅让而称帝,但子之与燕王哙互相禅让却导致国家灭亡。商汤王、周武王相争而称帝,但白公争夺王位却自取灭亡。由此来看,竞争和谦让的礼节,尧舜的行事方式,尊贵和低贱的地位有时会发生变化,并不意味着永远尊贵或永远低贱。大柱可以撞破城门却不能塞住洞口,用途不同;千里马一日奔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猫,技能有别;猫头鹰夜能抓蚤,明察毫末,但白天即使双目圆睁却不见丘山,性能有限。帝王禅接有不同的方式,或同姓相传,或传给他姓;两代间继承的方式也不同,或父子相继,或兴兵讨伐。但如不合时宜,有背世俗。则称之为篡夫。如合其时,顺其俗,则称之为义士。可见贵贱有时,不由自主也。我说弟子,你怎能了解贵贱之门、小大之家?”
月转西南的天空,银辉闪烁。春风习习。师徒话儿像月光一样明朗,像春风徐徐不断……
蔺且与耕子听得入了迷,他俩感觉老师真是太伟大了,知识太丰富了,站得太高了,看得太远了!讲得太深刻了!能投师庄子,不是天下最幸运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