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暖阁烧着银炭,却暖不透幽王陈玄凌眼底的寒。他捏着狼头令牌的指节泛白,令牌边缘的獠牙纹路硌得掌心生疼——陈烈从黑风口逃回的消息刚传到,说秦朗带着账册进了幽州,还在聚宝阁见过陈珏。
“陈靖。”
陈玄凌突然开口,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二弟陈珩,这几日在东城粮仓见了谁?”
陈靖立在案前,玄色锦袍上的蟒纹被烛火映得起伏,像条蛰伏的龙。他垂着眼,答得滴水不漏:“二弟说粮仓的军粮受潮,正让人翻晒。昨日见了陈珏的人,许是商道上的事。”
幽王冷笑一声,将案上的密信扔过去。那是陈烈的亲兵从黑风口死人身上搜的,墨迹被血浸得发暗,却能看清“陈珩接应秦朗”几个字。
“你当本王瞎?陈珩私藏秦朗,陈珏与秦朗密会,连你那庶出的七弟都敢在矿洞给西梁工匠递消息——这城主府,倒成了他们通敌的窝!”
陈靖捡起密信,指尖触到干涸的血迹,喉结动了动:“父王息怒。二弟性子直,许是被秦朗蒙了;陈珏贪利,怕是见了账册里的好处动了心;七弟年幼,未必懂西梁工匠的底细。”
“你倒会为他们说话。”
陈玄凌突然起身,狼头令牌“啪”地拍在案上,“那你呢?之前前扬州学院大比,你赠秦朗通行牌,让他查幽州商道——那时就想里应外合?”
烛火猛地跳了跳,映得陈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他缓缓抬头,眼底没有半分慌乱:“父王忘了?那时秦朗的《藩镇疏》传遍江南,儿臣赠牌,是想让他看看,幽州的商道如何繁荣,军镇如何稳固,好让他在朝堂上替幽州说句公道话。”
这话戳中了幽王的痒处。他最恨京官说幽州“穷兵黩武”,若真能让秦朗这般的新贵替自己美言,倒省了不少功夫。可狼头令牌的寒意还在掌心,他盯着陈靖:“那账册呢?秦朗手里的账册,记了什么?”
“无非是些矿税、军饷的流水。”
陈靖垂手,袖中的指却攥紧了——他比谁都清楚,账册里藏着幽王给五皇子的贿赂,还有西梁铁骑的布防图,那是陈默用命换来的东西,秦朗绝不会轻易交出来。
“去。”
幽王忽然将令牌扔给陈靖,“带五千狼头军,把陈珩、陈珏都给我抓来。秦朗若敢拦,格杀勿论——本王倒要看看,他那账册,能不能挡得住我的刀!”
陈靖接住令牌,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忽然想起昨夜陈珩派人送来的字条:“秦朗说,推恩令若成,你能分三城,陈珏两城,七弟一城。父王若反,咱们都是刀下鬼。”
他低头应“是”,转身时,余光瞥见幽王案上的地图——幽州九城被朱砂圈了又圈,旁边用狼毫写着“西梁铁骑三月初三可至”,墨迹新得发亮。
出了暖阁,风雪扑在脸上。
陈靖的亲卫长赵猛迎上来,低声道:“世子,陈烈带着陈武的人,正往东城粮仓去,说要‘捉拿陈珩与秦朗’。”
陈靖勒住马,玄色斗篷扫过积雪,露出靴筒里的短刀——那是之前前秦朗在扬州送他的,说“藩镇的刀,该对着外敌,不该对着自家人”。
他忽然笑了,对赵猛道:“去告诉陈珩,让他带着秦朗往黑石山方向退。再给陈珏递个信,就说‘父王要查聚宝阁的账,让他把西梁皮毛的流水藏好’。”
赵猛一愣:“世子,这不是……”
“父王要的是乱,”陈靖打断他,指尖在狼头令牌上划着,“咱们就给他乱。乱到他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乱到秦朗的账册能送到京里,乱到推恩令……不得不成。”
马蹄踏碎残雪,往东城去。陈靖摸了摸袖中陈珩送来的字条,又按了按靴筒里的短刀。他是幽王的嫡长子,是幽州的世子,可他更清楚,父王的狼头军早已成了西梁的爪牙,九城百姓的血,早把这幽州的雪染成了暗红。
陈烈和陈武的人在东城粮仓外吵得凶,火把映着陈珩亲卫的刀光。陈靖勒住马时,正看见秦朗从粮仓后墙翻出来,玄色斗篷上沾着雪,怀里的账册把袍角顶出个棱角。
“世子的令牌,果然好用。”
秦朗冲他扬了扬下巴,声音裹在风雪里,“陈烈的人被陈珏引去了盐仓,咱们得趁乱把账册送出城。”
陈靖没接话,反倒扔过去枚玉佩:“黑石山矿洞有密道,直通城外驿马站。拿着这个,矿奴会给你们带路——那是我三年前救下的契丹人,欠我条命。”
秦朗接住玉佩,上面刻着半朵琼花,与苏瑾雪的书签能拼上。他忽然想起之前前扬州,陈靖在葡萄架下说的那句“藩镇的病,得用猛药治,可猛药太烈,得有人护着拿药的人”。
“你不怕我把账册里你的名字也呈上去?”秦朗挑眉。
陈靖笑了,眼底的冰化了些:“账册里记着我截过西梁信使,缴过密信——这不是罪,是功。”
他勒转马头,玄色锦袍在风雪里展开,“我去拖住父王,你们快走。”
马蹄声渐远,秦朗望着陈靖的背影,忽然懂了。这位世子从来不是幽王的傀儡,他藏在隐忍背后的,是比陈珩更狠的算计,比陈珏更沉的野心——他要的不是推恩令分给他的三城,是整个幽州能从父王的狼爪下挣脱,是自己能名正言顺地站在这九城之上,而不是背着“反贼之子”的骂名。
陈珩拍了拍秦朗的肩:“我大哥,是个能成大事的。”
秦朗点头,攥紧怀里的账册。风雪里,黑石山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厮杀声——陈靖定是与幽王的人撞上了。他摸出那枚琼花玉佩,又按了按袖中陈靖的黑木令牌,忽然觉得,这幽州的风雪再大,也挡不住那些藏在暗处的光:陈靖的算计,陈珩的决绝,甚至陈珏的贪利,都在被推恩令搅动的浑水里,露出了些不一样的模样。
“走。”
他对陈珩道,“去矿洞。”
马蹄踏向黑石山,身后是城主府方向亮起的火光,像幽王盛怒的眼。秦朗知道,陈靖在前面替他们蹚的,是比黑风口更险的刀山火海。可只要账册能送出城,只要推恩令能在朝堂上炸开,这一切就都值得。
毕竟,总得有人先把这幽州的天,撕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