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诗经之一九三
《十月之交》原文
十月之交，朔日辛卯。
日有食之，亦孔之丑。
彼月而微，此日而微；
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
四国无政，不用其良。
彼月而食，则维其常；
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
百川沸腾，山冢崒崩。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皇父卿士，番维司徒。
家伯维宰，仲允膳夫。
棸子内史，蹶维趣马。
楀维师氏，艳妻煽方处。
抑此皇父，岂曰不时？
胡为我作，不即我谋？
彻我墙屋，田卒污莱。
曰予不戕，礼则然矣。
皇父孔圣，作都于向。
择三有事，亶侯多藏。
不慭遗一老，俾守我王。
择有车马，以居徂向。
黾勉从事，不敢告劳。
无罪无辜，谗口嚣嚣。
下民之孽，匪降自天。
噂沓背憎，职竞由人。
悠悠我里，亦孔之痗。
四方有羡，我独居忧。
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
天命不彻，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译文
十月初一那一天，正是辛卯朔日时。
天上日食忽发生，这是凶险大坏事。
月亮昏暗无光芒，太阳暗淡没光辉；
如今天下众百姓，处境实在太可悲。
日月示警显灾凶，运行失常不循轨。
天下四方无善政，奸佞当权斥贤良。
月亮亏蚀乃常事，太阳亏蚀就反常。
今日日食出现了，为何如此不吉祥？
电闪雷鸣光耀眼，天下不安生祸乱。
江河湖泊水沸腾，山顶崩塌似土烂。
高岸突然变深谷，深谷竟成高峰峦。
可叹当今执政者，为何不知警惕点？
皇父官居卿士职，番氏担任司徒官。
家伯充任太宰之职，仲允掌管膳食官。
棸子身为内史官，蹶氏供职趣马官。
楀氏出任师氏官，褒姒得宠煽风焰。
可叹这个皇父啊，难道做事合时宜？
为何调我去服役，事前不肯来商议？
拆毁我的墙和屋，田亩荒芜草萋萋。
他说“我并不害你，礼法如此该如此。”
皇父自谓甚圣明，在向地修建都城。
选任三卿要职时，尽是聚敛富豪卿。
不愿留下一老臣，让他保卫我王廷。
精选车马有势力，迁往向邑避灾星。
我虽尽力做事情，不敢诉说苦与劳。
明明没有罪与过，谗言纷纷将我谣。
百姓遭受灾与祸，并非上天降凶兆。
当面谈笑背里恨，种种事端人制造。
注释
1. 十月之交：十月初一。
2. 朔日辛卯：朔日，农历初一；辛卯，干支纪日。
3. 亦孔之丑：孔，很；丑，凶恶。
4. 彼月而微：微，昏暗无光。
5. 不用其行：行，轨道。指日月运行失常。
6. 烨烨震电：烨烨，电光闪烁；震电，雷电。
7. 山冢崒崩：山冢，山顶；崒崩，崩塌。
8. 皇父卿士：皇父，人名，周幽王重臣；卿士，执政大臣。
9. 番维司徒：番，姓氏；司徒，掌管土地和民众的官。
10. 艳妻煽方处：艳妻，指褒姒；煽，煽惑；处，得宠。
11. 彻我墙屋：彻，通“撤”，拆除。
12. 田卒污莱：卒，尽；污莱，荒芜。
13. 作都于向：向，地名，在今河南济源一带。
14. 亶侯多藏：亶，确实；侯，维；多藏，指聚敛财富的人。
15. 不慭遗一老：慭（yin），愿；遗，留。
16. 噂沓背憎：噂（zun）沓，当面谈笑；背憎，背后憎恶。
17. 职竞由人：职，主；竞，争。指纷争由人而起。
18. 亦孔之痗：痗（mèi），忧病。
生僻字注音
? 烨（yè）：火光闪烁。
? 崒（zu）：通“猝”，突然。
? 慭（yin）：愿意，舍得。
? 噂（zun）：聚谈，多言。
? 痗（mèi）：忧思成病。
? 沓（tà）：重复，多而杂。
诗旨简释
《十月之交》是《诗经·小雅》中的政治讽刺诗，借日食、地震等灾异现象，批判周幽王时期权臣乱政、宠幸褒姒、剥削百姓的腐朽统治，表达了诗人对国运衰微的忧虑和对奸佞的愤恨。全诗将自然灾异与政治乱象结合，体现了西周“天人感应”的思想，被誉为中国最早的“史诗”之一。
当历史的书页翻至西周末年，《诗经·小雅·十月之交》宛如一道划破黑暗天幕的闪电，以其锐利而深沉的笔触，撕开了那个时代社会动荡与政治腐朽的疮疤，淋漓尽致地展现出诗人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忧虑，以及对统治者昏庸不作为的猛烈批判。全诗八章，结构严谨，层次分明，宛如一部宏大的史诗，将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悲歌娓娓道来。
第一部分（前三章）：天象异变与社会动荡
第一联：天变示警，百姓哀戚
“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 诗歌开篇，便将一场惊心动魄的天象奇观呈现在读者眼前。在十月的初一，辛卯之日，天空突然被黑暗笼罩，日食的阴影如同一头狰狞的巨兽，吞噬着光明。在古人的观念里，天象与人事息息相关，日食这种罕见的天象，被视为上天降下的不祥之兆，预示着人间即将面临灾难，这怎能不让人感到恐惧与厌恶。
“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诗人将月食与日食相联系，月亮的晦暗不明与太阳的光芒被掩，前后呼应，进一步强化了这种不祥之感。诗人沉痛地感慨，在这天象异常的时刻，底层的百姓们又将遭受怎样的苦难呢？他们本就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如今面对上天的警示，更是陷入了无尽的悲哀之中。
从艺术手法来看，诗人巧妙地以自然现象起兴，借助日食这一震撼人心的天象，自然地引出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将天象的异常与百姓的苦难紧密相连，不仅增强了诗歌的感染力，更使读者深刻感受到那个时代人们内心的恐惧与无助，为全诗奠定了沉重而哀伤的情感基调。
第二联：天象警告，君昏国危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 诗人明确指出，日食和月食是上天对人间发出的严厉警告，然而统治者却视而不见，依旧我行我素，肆意妄为。“四国无政，不用其良。” 国家政治腐败不堪，统治者不任用贤能之士，致使朝政混乱，社会秩序荡然无存。在这黑暗的统治下，国家陷入了深深的危机之中。
“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诗人通过对比日食和月食，进一步强调了问题的严重性。在古人看来，月食相对较为常见，而日食则极为罕见，因此日食所预示的灾祸更为严重。诗人借此暗示，如今国家所面临的危机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若统治者再不警醒，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联通过对比，鲜明地突出了统治者的昏庸无能，使读者对国家的命运产生了深深的忧虑。诗人对统治者的批判和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在这简洁而有力的诗句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引发了读者对历史和现实的深刻反思。
第三联：天灾肆虐，世风日下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 诗人笔下，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天地间一片混乱，仿佛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百川沸腾，山冢崒崩。” 江河奔腾咆哮，山谷崩塌，大地颤抖，大自然的力量肆意宣泄，展现出一幅令人胆战心惊的灾难景象。“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原本高耸的河岸沦为深谷，而幽深的山谷却隆起成为山陵，天地仿佛颠倒错乱，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秩序。
“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面对如此巨大的灾难，诗人悲痛万分，他不禁质问，当今的统治者为何如此麻木不仁？百姓们在灾难中流离失所，痛苦不堪，而统治者却丝毫不为所动，不思悔改。这一声声质问，饱含着诗人对百姓的深切同情和对统治者的愤怒谴责。
从艺术表现来看，诗人通过对自然灾难的生动描写，营造出一种震撼人心的氛围，为引出对社会动荡的批判做了有力的铺垫。自然灾难的可怕与统治者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增强了诗歌的震撼力，让读者深刻感受到那个时代社会的动荡不安和人民的悲惨遭遇。
第二部分（第四至七章）：指责统治者的腐败
第四联：群丑乱政，腐败丛生
“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家伯维宰，仲允膳夫。棸子内史，蹶维趣马。楀维师氏，艳妻煽方处。” 诗人一口气列举出当时朝廷中的主要官员，他们分别担任着卿士、司徒、宰、膳夫、内史、趣马、师氏等重要官职，本应肩负起治理国家、造福百姓的重任。然而，他们却尸位素餐，不谋其政，只知中饱私囊，肆意搜刮民脂民膏。
更令人不齿的是，他们与君主的宠妃相互勾结，狼狈为奸。“艳妻煽方处” 一句，生动地描绘出宠妃在朝廷中飞扬跋扈、干预朝政的丑恶嘴脸。这些官员的腐败行为，使得国家政治陷入了一片黑暗，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从艺术手法来看，诗人通过具体的人物描写，将统治集团的腐败形象一一揭露，使读者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些官员的丑恶行径。这种直接而有力的批判，让读者深刻认识到统治者的腐败是导致社会动荡的根源，增强了诗歌的批判性和现实意义。
第五联：专断弄权，推诿责任
“抑此皇父，岂曰不时？胡为我作，不即我谋？” 诗人愤怒地质问皇父，你难道说现在不是办事的时候吗？为什么擅自对我发号施令，却不与我商量？皇父作为朝廷的高官，本应尊重民意，与百姓沟通，可他却独断专行，肆意妄为。
“彻我墙屋，田卒污莱。曰予不戕，礼则然矣。” 皇父的行为给百姓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他下令拆除百姓的房屋，使得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而当百姓质问他时，他却厚颜无耻地以 “礼” 为借口，推脱责任，声称自己的行为是符合礼仪的。这种颠倒黑白、强词夺理的行径，让人愤怒不已。
此联通过质问和指责，将皇父的专断和不负责任展现得淋漓尽致。诗人的言辞激烈，情感愤慨，深刻地揭示了统治者的丑恶嘴脸，表达了对统治者的强烈不满和对百姓的深切同情。
第六联：自私短视，弃国自保
“皇父孔圣，作都于向。” 诗人以辛辣的讽刺口吻，嘲讽皇父自认为圣明无比，实则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他为了自己的私利，在向地建造都城，完全不顾国家的安危和百姓的死活。
“择三有事，亶侯多藏。不慭遗一老，俾守我王。” 皇父在选择官员时，只挑选那些家财万贯的人，而不考虑他们的才能和品德。他将大量的财富聚集在自己身边，却不愿留下一位忠诚的老臣来辅佐君王，守护国家。“择有车马，以居徂向。” 他还挑选有车马的人一同迁居向地，准备在那里享受荣华富贵，而将王都弃之不顾。
从艺术手法来看，诗人通过讽刺和揭露，进一步批判了统治者的自私和短视。这种入木三分的刻画，让读者对皇父的丑恶行径感到不齿，也为国家的命运感到深深的担忧。诗人的批判不仅是对皇父个人的指责，更是对整个统治集团腐败行为的有力抨击。
第七联：勤勉遭谗，祸起萧墙
“黾勉从事，不敢告劳。” 诗人兢兢业业地工作，不辞辛劳，一心为国家和百姓着想。“无罪无辜，谗口嚣嚣。” 然而，他却无端遭受谗言的攻击，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对他恶意诋毁，造谣中伤。尽管他没有任何过错，却陷入了困境之中。
“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 诗人深刻地认识到，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并非来自上天，而是来自那些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统治者。他们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却互相憎恨，为了个人利益不择手段。这种丑恶的行径，导致了社会的混乱和百姓的痛苦。
此联通过诗人自身的遭遇，揭示了统治者的昏庸和百姓的无奈。诗人的无奈与痛苦，以及对统治者的批判，在这一联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读者仿佛能看到诗人在黑暗中独自坚守，却又无力改变现状的孤独与悲哀。
第三部分（第八章）：诗人的无奈与坚守
第八联：独忧家国，坚守正道
“悠悠我里，亦孔之痗。” 诗人心中的忧愁如无尽的深渊，深沉而痛苦。“四方有羡，我独居忧。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 周围的人都过着安逸的生活，而诗人却独自承受着国家命运的重压，忧心忡忡，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看到国家的危机，百姓的苦难，心中充满了责任感和使命感。
“天命不彻，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诗人深知天命无常，国家正处于危难之中，他不敢像朋友们那样贪图安逸，逃避责任。他选择坚守自己的信念，为国家和百姓默默奉献，哪怕无人理解，哪怕独自承受痛苦。
从艺术手法来看，诗人通过对比和抒情，将自己的无奈与坚守展现得淋漓尽致。四方的安逸与自己的忧愁形成鲜明对比，更凸显出诗人的孤独与高尚。诗人的抒情真挚而深沉，表达了他对国家和百姓的热爱，以及对正义和责任的执着追求。
总体赏析
《诗经·小雅·十月之交》以其深刻的思想内涵和独特的艺术魅力，成为了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诗歌通过对天象异变、社会动荡和统治者腐败的描写，全方位地展现了西周末年的社会现实，深刻地表达了诗人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和对统治者不作为的批判。
在艺术手法上，诗歌巧妙地运用比兴、对比等手法，使情感表达更加真挚而深刻。比兴手法的运用，使诗歌的意境更加深远，情感更加含蓄；对比手法的运用，使社会的矛盾和统治者的腐败更加凸显，增强了诗歌的批判性和感染力。全诗结构严谨，层次分明，从天象异变引出社会动荡，再到对统治者腐败的批判，最后表达诗人的无奈与坚守，层层递进，逻辑清晰，具有很强的现实主义色彩。
《十月之交》不仅是一首诗歌，更是一部记录历史的文献，它让我们看到了那个时代的风云变幻，感受到了诗人的忧国忧民之情。它以其独特的价值，激励着后人关注社会现实，坚守正义和责任，为国家的繁荣和人民的幸福而努力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