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五月二十日,毛文龙在王化贞的隆重送行下从三岔河出发以来,一路上颇为不顺,出海的第一天就遇上了风浪。
没下海之前,总认为大海是蔚蓝蔚蓝的,天空和大海相映一色,风平浪静,微风回荡着潮,发出规律的浪涛声,即便是海浪拍在海边的礁石,激起浪花,也只是感叹海浪的壮观。
但是身处大海之中,大海再也不是那样温柔,蔚蓝的海水变得黑沉沉的,深不见底,稍微有些风,就会颠簸不止,稍微风大一些,就会迎来小山一般的巨浪,将小小的沙船掀起老高。
坐在沙船里的二百来人,死死地抓住船舷,还是被掀翻在地,如同滚地葫芦一般满地乱滚,要不是腰里拴着绳子,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掉进深不见底的大海当中。
毛文龙和大部分随行的战士都是辽东汉人出身,大多都是旱鸭子,晕船就差点要了他们的命,他们见过最大的河也就是辽河了,即便是在辽河上他们都头晕目眩,更别说是大海了。
更为关键的是心虚,坐在小小的沙船当中,随着波浪上下颠簸,前后左右都是水,无边无垠,望不见边,脚下只有一层单薄的木板,下面还是水,更是深不见底的水,那种没有依靠,没有根基的恐慌是无法抗拒的,简直要了老命了。
他们想要惊叫,张嘴却吐出了带有胃汁的酸水,肚子里的东西早就吐完了,船舷上,船舱里都是一片狼藉,随着船只的震荡无数的污秽沾满他们的全身,呕吐感低一些的人也被那些污秽之物熏得吐了出来。
毛文龙死死地抓着船舷,在风浪的颠簸里一样吐得七荤八素,他趁着风浪稍歇,用袖子抹了一把嘴上的污秽之物,冲着兄弟们大喊:“兄弟们!不要害怕,我们连死都不怕,还能怕这小小的风浪!哇……”
刚想豪言壮语,一个浪打来,他只觉得胃中翻腾,张口又吐出一口酸水。
其实毛文龙何尝不心虚害怕,他的腿一直在打着摆子,他强制自己紧紧靠在船舷上,不让自己跌倒,保持着自己硬汉的形象。
他是有苦说不出呀!自己是主将,将为兵之胆,将军都害怕了,怂了!你还指望士兵们能够坚持吗?他哪怕自己的腿抖成面条也要给士兵壮胆打气。
他是没有退路的,他是承担着很多人的期望的,无论如何也要继续向前!
自己被舅舅推荐给王化贞,接连又得到文球等人的推荐,别人把自己夸成了一朵花,结果自己是一个怂包,这咋能对得起推荐自己的人?
另一方面,自己等人出发之前,王化贞王大人对自己礼遇有加,更是给了自己很多空白的封官文札,这些空白文札只要填上姓名就是辽东巡抚承认的朝廷官员,这时多大的信任,多大的权利?
自己在辽东摸爬滚打半生,从来没有那个上官对他如此信任过,这是多大的殊荣!对自己寄予了非常大的期望?
如果自己刚刚出海就被海浪吓退,那还如何在困难重重的敌后谋取镇江重镇?如何在敌后前置女真人开辟敌后战场?
且不说自己杀敌报国,封侯耀祖的理想无法实现,更加对不住王化贞大人对自己的信任和礼遇!哪怕这些都不在乎,自己会被所有人看不起,自己还怎么有脸活下去?
所以,毛文龙没有一丝一毫退路,不成事便成仁。
毛文龙在呕吐的间隙,还要鼓舞同伴要坚强,要坚持下去。船上的士兵哪里有心情听他说什么,恨不得将苦胆都吐出来,身体颠簸地厉害,稍不注意就会被掀下船去,他们只能死死地抓着船舷,拼命的呕吐。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风慢慢变小了,他们的小船也颠簸越来越轻,清点人数,有三四个倒霉蛋被海浪打进了海里。
三条沙船都坚持了下来,没有被海浪打翻,十分的幸运。
毛文龙瘫坐在船上,让人抓紧时间辨别好方向,赶紧靠岸休整。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无人的小岛,他们连滚带爬跳上岸,瘫倒在小岛上谁都不愿再上船。
然而,瞌睡当不了死,休整一晚上以后还要继续踏上征程。不过,他们再也不敢深入大海,只是沿着海岸向南摸索前进。
沿着海岸也是大海,士兵们的恐惧依然存在,他们就这样一边适应一边飘荡。也只能是飘荡,都是软脚虾,不飘荡又能干什么?
为了凝聚士兵,他收了千总毛承禄为义子,后面又陆陆续续收了很多义子义孙,除了用军法约束士兵,还用义子宗族礼法来笼络他们,让他们紧紧团结在自己周围,艰难的前行。
小小的沙船渐渐成了他们的居所,吃喝拉撒睡都在上面,毛文龙不断鼓动士兵们要勇敢适应环境,连这么点困难都适应不了,怎么杀女真鞑子为家人报仇?怎么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慢慢地士兵们开始适应船上的生活,不再动不动就吐得昏天黑地,死死抓着船舷不敢撒手,别说战斗了,连刀枪都拿不稳。
毛文龙没有像张神武一样愣头青,带着自己的家丁队伍冒冒失失上去冲杀,他要运用他的智慧一步一步去开创他的敌后战场,书写他自己的辉煌。
除了在海上飘荡,毛文龙也没有闲着,他分别给金复海盖四卫的守备将军写信拉拢同盟军,先诉说同僚之义,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规劝他们回归大明。
告诉他们,大明朝廷已经准备反攻,不日即将发兵夺回辽东。别看大明丢失了辽沈,丢失了辽河以东的广大地区,但是这些地方相对整个大明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纵观历史,无论外族多么一时强大,都最终被汉民族打败,跟随外族一条路走到黑都会在历史上留下千古骂名!
现如今,他毛文龙受命联络他们,体谅他们暂时投降女真人,只不过是忍辱负重,只要肯归明,大明朝廷不光不会追究责任,还会重重有赏……
洋洋洒洒数千字,分别送给金复海盖四个卫守备将军,可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没有一个人给他回应,他也不恼,有枣没枣不说,先打一杆子,反正漂荡也是飘荡,万一有回应,就有了同盟。
对于金复海盖四卫的守备将军来说,现在女真人一路高歌猛进,你说人家快不行了?那你们跑什么?要不是你们连续丢了辽沈,隔绝了他们对于大明的联系,他们何尝要投降!
空口说白话:就要打回来呀!你们可倒是打呀!没有一点动静,却鼓动别人当出头鸟,傻子才会搭理他!
更何况,这个毛文龙名不见经传,带领区区200来人,能干什么?还想招降他们手握重兵的一方守备将军,简直痴人说梦。
招降别人首先要自己有实力,没有实力,说的再好都是空话。
毛文龙的船队得不到回应,只得继续向南漂荡。带的粮食越来越少,他们的生活也越来越艰难了,准备袭击一些小岛,增加一些补给,再不增加补给,都要挨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