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生的后背狠狠撞在了门栏之上,痛的他眼前发黑,仰头坠倒之际,一道身影及时冲了过来,将他稳稳抱在了怀里!
“没事吧!?”
二哥急切的呼唤,让先还充满戾气的少年,瞬间泄去所有骨气,“哇”的一声痛哭而出——
“哥——哥...!”
声声抽气,让少年的肩膀抖如糠筛,一把揽住二哥,似要将所有的委屈一举倾泻!
早已哭的几欲晕厥的宋月娥,跌跌撞撞跑来,手足无措的抚上三弟,泪眼婆娑:“伤哪了!?”
后背的刺痛,却不敌阿姐的一声叮咛。
宋秋生的泪似决了堤的洪水,汹涌又猛烈。
身为母亲的王氏,看到往日最是乐天的孩子哭成这般,一颗心就如放在了火上烘烤一般煎熬。
宋小麦稳稳扶住将倒不倒的娘,一双藏锐的眸子落在那只知抱头痛哭的男人身上。
诚然,眼下的一切,无论对自己一家还是对那名唤秦芸的女子都是一场无妄之灾,作为肇事者的本人,宋大山,或者秦昭明亦非他本人意愿。
失忆是天灾,亦是人祸,谁也阻拦不了。
所以,这件事本没有什么对错!
然而,造成今日这种局面,却是大错特错!
无论失忆与否,人是不会变的,在他清醒状态之下所做的每一步抉择,都会带来大不相同的结果。
明明有那么多更加缓和,更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来告知眼下一切,他偏偏选了最是错误的一种!
既选择了这一步,本是无辜的他,也变得不再无辜。
“修远,再去端几盏温水来...”
三姐异乎寻常的冷静,令宋修远冷不丁的打了个颤,默默点头出去的同时,亦为那还在抱头痛哭的男人默哀了片刻。
宋小麦将娘亲交在小姑手里,快走两步来到匐在二哥怀中痛哭不已的三哥跟前,这个跟她同胞出生的哥哥,不知是否是与这具身体天生的感应,每哭一声,她的灵魂也会为之颤栗一次。
孩子要哭就让他好好的哭一场,哭完了,该放下的也就放下了...
她拉过阿姐冰凉的小手,眼含温热笑意:“阿姐,你跟二哥带三哥去屋内缓缓,这里...有我。”
看着从头到尾,不曾哭过一声,不曾有过一次激愤的小妹,若放在几个月前,宋月娥定不会将这话听在耳里。
然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小妹,早已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成了家中所有人最大的依仗。
仿佛只要有她在,就没有冲不破的苦难...
“嗯...”
心下担忧三弟伤势,宋月娥泪眼婆娑的点了点头。
随之,在二哥阿姐的注视中,宋小麦朝几人微微一笑,示意安心。
片刻后,等几个孩子出了堂屋回了东屋,宋修远也端着茶盘送来了几盏温水。
宋小麦接过温水,缓缓走到宋大山与秦芸跟前,目中无波无澜:“来者是客,二位请上座。”
说完,不再看地上姿态狼狈的两人,也无意探究二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诧,将水缓缓放在二人就近座前,转身回到母亲身边。
望着憔悴不堪的娘,宋小麦目光沉静如水,声音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和温和:“娘,今日之事,你想好如何处置了么?”
王氏茫然摇头,泪水无声滚落。
“若未想好,可否让女儿说上几句?”
早已不同往日的小女,让王氏彷如在一片惊涛骇浪中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她不知道女儿要说什么,做什么,但她知道,这个小女儿已是全家最后的依靠...
守在嫂子跟前的宋慈姑,虽然一早就知家里的一切变化都跟这个小侄女有关,可此时此刻,依然被对方异乎寻常的镇静惊了一跳,随后便发现,嫂子竟然真将如此重担交予一个孩子...
竟是准备让一个孩子解决眼下理不断地愁绪...
得了母亲的应允,宋小麦轻轻拍了拍母亲手背以示安抚,当她转过身对上秦芸二人的一刻,周身温和的气息骤然散尽,唯余刺骨的冰冷。
“父亲。”她开口,声音清晰而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宋大山默默抬首,神情恍惚的望着这个该是他女儿的孩子,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可那双眼里...尽寻不到一丝孺慕之思...只有陌生的审视与疏离,以及...如同看一个需要解决的麻烦一般冷淡。
宋小麦若知道对方想法,恐怕都要嘲讽出声。
该孺慕之思的孩子,早就魂归天外。
而今这具躯壳中,只有一个来自异世,在这样一个破落之家寻得一丝温存的陌生灵魂。
她不容任何人去打破,去伤害——这份得之不易的温暖。
宋小麦敛着眼眸,落在二人身前,平静的开始了她的质问:“既然您已忘却前尘,为何选择在此时归家?”
“既然您决意归家...”她的目光扫过秦芸及她怀中婴儿,凉意更甚:“为何又要带着您的'新家'一同前来?”
“所以,女儿实在困惑不解...”
宋小麦字字如冰砸落:“您如此作为,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说,您千里迢迢,不顾一切的归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着这个曾经的家分崩离析,看着您的发妻痛不欲生,看着您的骨肉反目成仇——?”
宋小麦的目光紧紧锁住宋大山,抛出最后致命一问:“就是为了让所有人再痛苦一次,然后您再带着您的新欢幼子,挥袖离去吗?”
少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无比的箭矢,狠狠刺入靶心!
一切粉饰太平的表象被字字擦去,血淋淋的事实再无所遁形。
宋大山微张着嘴,喉咙里似被砂纸磨过一遍又一遍,紧绷发直,无法喊出一丝声音。
然,这一刻他终于不再迷惑,不再茫然,少女字字珠玑的话将他混乱的思绪一朝剖开,大白天日..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得知身世的那一刻,只一味陷入痛苦,从不曾深思熟虑的他,只凭着一时的冲动和妻子秦芸的哀求,就这般毫无防备的冲了过来!
冲过来...引爆这片同样毫无防备的世界!
他...辜负了失忆前的自己,更辜负了眼前被他遗忘却真实存在的...因他而痛不欲生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