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老大人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的盯着吝逸凡,手指紧紧的扣着吝永琪的胳膊。他恨啊,恨自己为什么要送女儿进东宫,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护住家人,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妻,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个个的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
吝老大人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快看不清自己这个唯一还活着的孙儿了。
这一路上,吝逸凡看过了太多的死亡。他的父亲母亲,临终之前都曾用这种眼神注视着他。吝逸凡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蹲在吝永琪的身边,垂着脑袋,他不敢去看祖父的眼神。
吝永琪看着逐渐眼神涣散的父亲,伸手将吝逸凡的手放在了父亲手中,嘶哑着声音,说道:“父亲放心,吝家血脉断不了。”
得了吝永琪的允诺,吝老大人终于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有青云澜镇着,那些负责押送的官员也不敢催促,只能任凭吝永琪将吝老大人安葬了。
待安葬了父亲,吝永琪拉着吝逸凡朝着青云澜等人跪下,说道:“多谢诸位相救,从今往后,我们叔侄二人的命便是诸位的了。”
如今的吝家,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青云澜蹙眉,问道:“小爷要你们的命做什么?”
宋明忙弯腰搀起吝永琪和吝逸凡,说道:“吝二爷不必如此,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吝家之难,与我家侧妃也有一定的关系,我征南军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此话一说,便是告诉吝永琪,他们是奉了康远侯的命令才来的,若要报恩,报给康远侯。更是意有所指的暗示这些杀手都是魏国公府派来的。
吝永琪怎么可能听不出来,点点头,说道:“永琪记住了。”
这一路上,因为有着青云澜等人的陪同,吝永琪和吝逸凡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看着骑在青云澜的肩膀上吓的大叫,又忍不住开心的吝逸凡,吝永琪问道:“不知这位青云澜小将军与永安王是何关系?”
宋明摆弄着火堆,笑着说道:“这是永安王的义子。永安王去世之后,便一直留在阳城。所以你没听说过他。”
吝永琪点点头,据他所知,永安王死的时候不过才二十六岁,即便是活到如今,也不到二十八岁,竟是有一个这么大的义子。不过,又想到了永安王年少时的性子,收这么大的义子,倒是也不奇怪。
因为有青云澜等人的加入,这些负责押送的官员生活也改善了不少,他们自然是乐意之至,从不会主动打扰,只是在旁边静静的跟着。
吝永琪和吝逸凡顺利的到了阳城,做完交接,充入军役。
不过三个月,便传来二人病死的消息。只是没有人关心而已,在京城未引起任何水花。
再说回京城,青泽鱼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身子还是有些乏力,便索性一直宣称重病,无法下床,天天躲在青鸾殿与青兰吃喝玩乐,只顾嬷嬷想到青泽鱼此生不能有自己的子嗣了,便是满脸的担忧。
莫说是在后宫,即便是在普通内宅,一个女子,若是没有自己的子嗣,日子都会很艰难,更何况青泽鱼还是在这吃人的后宫。
顾嬷嬷心里万般纠结,她们这些人的一生荣辱都是挂在青泽鱼身上的,青泽鱼若是不好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她想让青泽鱼有一个好的结果。
青泽鱼盘算着吝永琪应该已经进了南地了,只要与青云澜接上头,便可以顺利活着到阳城。吝永琪此人聪慧,当初吝承微之所以能够以微末之身进入东宫,全是靠的这个吝永琪的谋划。
吝永琪此人可用。
青泽鱼知道魏婉和魏国公府想要自己和康远侯府支持凤鸣轩上位,但是她可看不上那个凤鸣轩。青泽鱼要做的是自己坐上那个至高之位,而不是扶持一个随时都可能对自己下毒手的所谓表姐。
顾嬷嬷端着一碗药,急匆匆的进来,见青兰在啃苹果,轻声斥道:“别吃了,太子来了。”
青泽鱼可不想应付凤栖梧,连忙上床,躺下,装睡。
顾嬷嬷岂会看不出青泽鱼的意思,但是,如今,青泽鱼已经不能有子嗣了,若是再失去了太子的宠爱,今后的日子怕是更加难挨。顾嬷嬷跪倒床旁,带着些恳求,说道:“侧妃,这药您就喝了吧,您还年轻,肯定会有办法孕育子嗣的。太子殿下如此看重您,哪怕是为了太子,您也要振作起来啊。您整日这般伤心难过奴婢看着心疼,子嗣的事情,咱们再慢慢想办法。”
青泽鱼觉得最近这个顾嬷嬷越来越有病了,怎得突然说了这么一堆奇奇怪怪的话来,翻身看向跪在地上的顾嬷嬷,视线角落却是扫到了门外的那一抹玄色,瞬间明白了顾嬷嬷的意思。
青泽鱼瞬间眼眶泛红,带着些哽咽,斥道:“你说这些做什么?是故意要往我心里扎刀吗?”
顾嬷嬷啜泣的说道:“您整日茶饭不思,郁郁寡欢,奴婢实在是心疼啊。”
青泽鱼手按在床上,胳膊支撑着身子,不施粉黛,头发随意的散落,神色哀伤,身子孱弱,眼中布满莹莹星河,却是又倔强的不肯让泪水落下来。
这若是当着凤栖梧的面如此,凤栖梧不免会怀疑这是青泽鱼故意在自己面前演戏,但是,今日他突然造访,还没有让人通传,为的就是想看看青泽鱼究竟躲在青鸾殿做什么,却是没想到竟是看到了这么一幕。想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青泽宇,凤栖梧心中觉得憋闷,他认识的青泽宇,永远都不会露出这么一副脆弱模样。
青泽鱼察觉那道身影要走,抬手打翻了顾嬷嬷手中的碗,斥道:“我说过,我不喝,我不喝,喝了也没用,你为何还要整日逼着我喝。都滚出去。”
凤栖梧听到碗砸落的声音,回头,便见到青泽鱼又翻身躺回了床上,后背对着人。不知道为何,凤栖梧忍不住的还是走了进去。
顾嬷嬷回头见到凤栖梧,有些惊慌的站起来,就要行礼。
凤栖梧摆摆手,让内殿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青泽鱼听到有脚步声远去,听着脚步声音,应该是顾嬷嬷和青兰,没有凤栖梧的脚步声。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走近,青泽鱼猛然坐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嘛,我不喝,你为何……”
待看清面前人是凤栖梧的时候,青泽鱼瞬间便冷下了脸,说道:“你怎么来了?”
凤栖梧坐到床上,轻声说道:“本宫来看看你,你感觉如何了?”
青泽鱼侧头,不肯去看凤栖梧,语带嘲讽地说道:“我如何,你不知道吗?我如今就是个废人,做不得男子,也做不得女子。”
言辞刻薄,目无尊卑,这样的青泽鱼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凤栖梧宽慰道:“鱼儿,你不该被子嗣困扰的,你可是永安王,你之能从不在这些微末小事上。”
青泽鱼抬眸,看向凤栖梧,眼神认真恳切,问道:“殿下当真这么认为?”
青泽鱼的眼神太清澈,清澈到让凤栖梧忍不住的心疼,伸手将青泽鱼揽进怀里,柔声说道:“鱼儿,你不该被女子身份规训的。”
察觉肩头有热,凤栖梧没有动,只是如同爱人一般,轻轻的抚着青泽鱼的后背。
青泽鱼眼珠子乱转,拼命的从眼眶里挤出泪水,准确无误的滴落在凤栖梧的肩膀上。凤栖梧这样的人啊,对别人没有几分真心,却是想要所有人的真心,喜欢表现得宽容大度,却是不允许别人忤逆他。
青泽鱼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如今的她便是断翅的鹰,瘸腿的虎,拔了牙的蛇,根本就没有跟凤栖梧抗衡的本钱,能做的便只有虚与委蛇,以待后事。
莲香说过,女人的示弱,尤其是一个向来强硬女人的示弱,对于男人来说,那可是致命的。
肩膀的湿润越来越明显,凤栖梧对于青泽鱼如今的样子很满意。曾经不可一世的永安王,如今不也如普通女子一般,缩在自己的怀里,祈求自己的垂怜吗。若非因为现实不允许,凤栖梧都要忍不住的四处炫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