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潜莲墙
夜色像块浸了水的黑布,沉沉压在莲心池上。谢明砚和林羽猫着腰,借着芦苇的掩护往青石墙挪,脚下的泥地软得像膏,每一步都陷进去半寸,发出“噗嗤”的轻响,混着远处的蛙鸣,倒成了天然的掩护。
“墙根第三块砖是松的。”林羽突然低声说,他的铁链缠在掌心,链环与芦苇秆摩擦,发出“窸窣”的响。方才在柳树上观察时,他就注意到那砖缝比别处宽,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像是刚被人动过。
谢明砚点点头,指尖摸向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鲨鱼皮被夜露浸得发黏,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空气里的甜香更浓了,混着水汽往肺里钻,他往嘴里塞了片柳叶,苦涩的味道冲散了那股腻甜,是林羽临行前塞给他的,说能解迷迭子的迷劲。
两人摸到墙根时,守墙的兵丁正好换岗,脚步声“咚咚”远去,灯笼的光在雾里晃成个昏黄的点。林羽率先跃起,铁链“哗啦”甩出,缠住墙顶的铁蒺藜,借着力道往上一蹿,靴底蹬在松砖上,那砖果然“咔哒”一声往外凸了半寸。
“快!”林羽压低声音,伸手往下够。谢明砚踩着他的手往上爬,墙面上的青苔滑得像油,好几次差点脱手,指尖抠进砖缝时,被尖锐的边缘划出血,血珠滴在墙根的泥里,瞬间晕开个小红点。
爬上墙头的瞬间,谢明砚倒吸一口冷气。墙内的景象比白天更诡异:月光透过薄雾,给荷叶镀上层银边,池心的瑞莲在水光里晃,“太平”二字的暗红纹路像活了似的,随着水波微微颤动。观莲亭的灯火亮得刺眼,朱漆柱子上缠绕着几盏莲花灯,灯影里,莲厉正站在亭中央,手里举着支银簪,簪尖闪着冷光,对着个青铜盆里的液体轻轻搅动。
“大人,‘祭品’已备好。”个穿灰衣的随从捧着个木盘过来,盘里放着套小小的红布袄,衣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莲——是莲丫身上那件。
谢明砚的心脏猛地一缩,攥着墙沿的手指泛白。他看见亭角的阴影里,两个兵丁正按着个小小的身影,是莲丫。她的羊角辫散了,红绸子掉在地上,被人踩了个泥印,嘴里塞着块破布,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水珠,滴在青石板上,像碎掉的星星。
(二)银簪染血
林羽的铁链突然“咔啦”响了一声,是被墙顶的铁蒺藜勾住了。亭里的莲厉猛地回头,左眉骨的黑痣在灯光下格外狰狞:“谁在那?”
谢明砚当机立断,拽着林羽往墙内跳。两人落在池边的软泥里,溅起的水花打在荷叶上,发出“啪”的轻响。守亭的兵丁瞬间反应过来,长矛“唰”地指过来,矛尖的铁光在月光里闪,像群饿极的狼。
“抓住他们!”莲厉的声音带着狠劲,手里的银簪往青铜盆里一戳,那液体突然冒起白烟,散发出股刺鼻的腥气——是血混着某种矿石粉末的味道,与瑞莲上的甜香如出一辙。
林羽的铁链率先甩出,缠住最前面那兵丁的长矛,猛地往回拽。那汉子重心不稳,被自己的矛绊倒,谢明砚趁机矮身冲过去,短刀贴着地面扫过,砍断了另一个兵丁的脚踝。惨叫声里,他直奔亭角的莲丫,指尖刚碰到绑她的麻绳,就听见身后风声骤起——莲厉的银簪带着破空声刺了过来。
“小心!”林羽的铁链横挥过来,“当”地挡住银簪,链环被震得发麻。莲厉的力气极大,银簪顺势往下压,簪尖离谢明砚的咽喉不过寸许,他看见簪身上刻着细密的莲花纹,纹路里嵌着暗红的垢,是没擦干净的血。
“原来是京城来的‘贵客’。”莲厉狞笑,左眉骨的黑痣跟着抽动,“敢坏我的好事,就别怪我让你当荷神的祭品!”他的银簪突然变招,往谢明砚握刀的手刺去,想挑落他的武器。
谢明砚侧身躲过,短刀反削,刀风扫过莲厉的袍角,割下块绣着莲花的布料。布料飘落在青铜盆里,瞬间被那暗红液体浸透,竟像活物般蜷缩起来,露出布料内侧绣着的小字——“盐引三百”。
谢明砚心头巨震。盐引是朝廷发放的贩盐凭证,莲厉竟用童女献祭的“祥瑞”做幌子,倒卖私盐!
就在这时,莲丫突然挣脱了嘴里的破布,用尽全身力气喊:“那盆里有我姐的银锁!”她的声音嘶哑,却像道惊雷,“我看见她的银锁沉在池底,你们把她……把她扔进池里了!”
谢明砚的目光猛地投向青铜盆——盆底果然沉着个小小的银锁,锁身上刻着个“珠”字,是莲珠的名字。他突然明白石阶缝里的碎银是什么了——是这银锁被打碎的碎片。
(三)池开白骨
“小杂种找死!”莲厉被戳中痛处,银簪猛地转向莲丫。谢明砚想也没想,扑过去将莲丫护在身后,银簪“噗”地扎进他的肩胛,疼得他眼前发黑。
“谢先生!”林羽怒吼一声,铁链如长蛇般缠上莲厉的腰,猛地往池边拽。莲厉猝不及防,踉跄着冲向池边,手里的青铜盆脱手飞出,暗红液体泼在池心的瑞莲上,那“太平”二字瞬间变得鲜红,像在淌血。
兵丁们疯了似的扑上来。谢明砚忍着剧痛,挥刀砍断莲丫身上的麻绳,推她往林羽身边跑:“快跟他走!”莲丫却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小手冰凉:“我哥还在池里!他们说他是第一个祭品!”
谢明砚的心像被银簪扎了下。他看向池面,月光突然刺破薄雾,照亮了荷叶间的水面——那里漂浮着些白色的东西,不是莲花的根茎,是孩童的指骨,被水泡得发白,缠着未烂的红绸子,是莲珠辫梢的那种。
“原来这瑞莲,是用骨头养的。”谢明砚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愤怒。他突然想起柳伯说的“荷叶疯长”,怕是池底的尸骸成了肥料,才让这莲开得如此诡异。
林羽的铁链已经勒得莲厉喘不过气,那胖子却突然怪笑起来:“你们以为杀了我就完了?京里的张公公还等着这瑞莲呢!他要十二对童男童女的血,我这才凑了三个,你们救得过来吗?”
这话像盆冰水浇在谢明砚头上。张公公……是司礼监的张诚?难怪莲厉有宫廷造办处的玉佩,难怪他敢如此猖狂!
就在这时,池底突然冒起串巨大的气泡,水面“哗啦”分开,露出块被荷叶缠住的木板,板上绑着个小小的身影,身上的粗布袄还没烂透——是个男孩,胸口插着半截石簪,想来就是莲丫说的哥哥。
“哥——!”莲丫的哭声撕心裂肺,扑向池边,却被林羽死死拽住。
谢明砚看着那具小小的尸身,突然攥紧了短刀。肩胛的伤口还在淌血,滴在青石板上,与石阶缝里的暗红融为一体。他想起皇后塞给他的清心丸,想起张屠户婆娘手里的虎头鞋,想起那些失踪的女娃……这些人,都成了莲厉和张诚升官发财的祭品。
“林羽,带莲丫走!”谢明砚的声音冷得像冰,“去给周御史报信,让他彻查盐运司和张诚!”
林羽还想说什么,却被谢明砚眼神里的决绝拦住。他扛起哭喊的莲丫,铁链扫倒两个兵丁,往墙根冲去。谢明砚挥刀挡住追兵,目光死死盯着莲厉,看着他被铁链勒得发紫的脸,看着他眼底的贪婪与疯狂——这些,他都要记下来,记在心里,记在那些枉死的孩童骨头上。
池心的瑞莲还在晃,“太平”二字在月光里红得刺眼。谢明砚知道,这池底的泣声,绝不会只回荡在江南的雨里。他肩胛的血滴进池水中,与那些暗红的液体相融,像在给这染血的“太平”,签下一道永不饶恕的咒。
夜风吹过观莲亭,铜铃的响声变得凄厉,像无数孩童在池底哭。谢明砚的短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从莲心池到京城,从盐运司到司礼监,这条用鲜血铺就的路,他必须走下去,哪怕步步淌血,也要让那些藏在祥瑞背后的恶鬼,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