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泉腥雾
弘治二十七年十一月,漠北肯特山的风雪已连刮半月,天地间只剩一片刺目的白。山坳深处的\"灵泉眼\"却透着诡异的暖意,每日黎明,冰面下会浮现金色\"圣安\"二字,像两朵凝固的火焰,映得周遭冰棱都泛着金光。谢明砚裹紧羊皮袄,踏着雪橇跟着寻泉队往深处去,雪橇旁系着的冰哨被寒气冻得透亮,哨身缠着的\"血冰花\"(一种冻在冰里的红苔)在风中轻轻作响,吹响时那股冰碴混着腐骨的腥气,像无数根细针扎进鼻腔。
\"谢掌柜,这泉眼碰不得!\"老泉民泉翁从雪堆后踉跄走出,他的双手在袖管里蜷成两团,每根指节都向外撇着怪异的角度,像被冻硬的枯枝——那是四年前被泉监冰烈用冰镣生生夹碎的,至今每到雪融,断骨处就会渗出暗红的血脓,在袖管里凝成硬痂。
泉翁抬起手,想抓住谢明砚的胳膊,却在半空中僵住。谢明砚低头看去,老人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冰碴,掌心的老茧裂开无数道血口,结着黑紫色的血痂。而他紧攥的冰镐更让人头皮发麻——镐头顶端嵌着半片孩童的耳骨,白森森的,边缘还粘着几缕未褪尽的嫩皮,镐柄上刻的\"泉\"字早已被血浸透,冻成黑紫,像一团凝固的淤血。
\"冰大人说这是'泉神显灵',\"泉翁的声音被寒风撕得支离破碎,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咳血,\"每桶字泉水能抵十张狐皮......可那些字......\"他突然猛地偏过头,往冰面上啐了一口,殷红的血沫在半空凝成细小的冰晶,砸在冰面时脆响一声,瞬间冻成一朵暗红的冰花,\"是用娃们的血冻出来的啊!\"
谢明砚的毡靴踩在冰泉边缘的薄冰上,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是枚嵌在冰层里的孩童指骨,骨头上还缠着几缕未腐烂的兽毛,想必是孩子被拖走时,慌乱中抓住的救命稻草。他俯身用刀鞘撬开冰棱,指骨上的冰碴簌簌落下,露出里面暗红的血渍,混着冰碴在指腹凝成一层发腥的冰壳,冷得像烙铁。
\"您是说......\"谢明砚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想起方才路过祭泉台时,那股诡异的寒气里混着的甜腥,不似冰雪清冽,倒像是什么东西腐烂时的味道。
泉翁突然抓住谢明砚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断骨处的血痂被挣裂,渗出血珠滴在雪地上。\"那是'迷泉雾',\"老人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两团将熄的炭火,\"是冰烈让人煮了肯特山的毒草汁,混着血泼在泉眼上,遇晨光就成了金纹......他们说那是泉神显灵,可我亲眼看见,二柱家的娃就是被这雾气迷了心窍,自己走进冰窟窿里的!\"
谢明砚望向灵泉眼深处的祭泉台,那里的冰柱上缠着褪色的红绸,在风雪中像无数只垂落的手臂。他突然明白,那所谓的\"泉神献字\"幻象,不过是催命的符咒。
(一)冰册秘语
泉翁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块鹿皮,被体温焐得半融的血渍在皮面上晕开,边缘用狼毫蘸着冰泉汁写的字已冻得发脆:\"圣泉者,虐泉也。以童血调冰花汁,混泉民指骨粉冻于泉底,融则显字,伪称天授。\"
谢明砚捏着鹿皮的手猛地收紧,皮质下有硬物硌着掌心——是枚孩童的乳牙,牙釉质上留着几道浅浅的刻痕,像是孩子临死前用指甲抠出来的。
\"这是泉生的牙......\"泉翁的声音突然哽咽,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滚落,瞬间冻在脸颊上,\"我那孙儿,去年刚满七岁,就因为说'冰上的字是血画的',被冰烈绑在祭泉台的冰柱上......\"老人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的呜咽被风雪撕成碎片,\"他们烧开了泉眼的水,一勺一勺浇在他身上......先是皮肉烫得起泡,再被寒风冻成冰壳,最后......最后就成了冰柱上的一块'活祭品'......\"
谢明砚的心像被冰锥狠狠扎了一下,他捏着那枚乳牙,齿尖还带着细微的弧度,显然是刚换不久的恒牙。\"冰烈为何要如此?\"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却掩不住一丝颤抖。
\"为了银钱!为了往上爬!\"泉翁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泪冰崩裂,露出底下猩红的血痕,\"他说这'圣泉字'能讨好京里的大人,每块冰字都能换百两白银!还说......还说用孩童的血调的冰花汁,冻出来的字才'有神气'......\"
谢明砚的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刀柄传来的寒意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想起出发前祖父的话:\"边疆的雪再厚,也盖不住人心的黑。\"此刻才知,这黑竟能深到吞噬孩童的性命。
(二)驯泉秘辛
三更的风雪最烈时,谢明砚与林羽借着冰面反射的微光摸到驯泉坊外。这处用冰块砌的作坊半埋在雪堆里,像一头伏在雪原上的巨兽,窗缝透出的火光在风雪中忽明忽暗,隐约能听见孩童压抑的啜泣,混着凿冰的\"叮叮\"声,在空旷的雪原上荡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听里面的动静。\"林羽的铁链缠在手腕上,链环结着冰碴,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谢明砚扒着冰缝往里看,十几个泉役围着口大冰缸,缸里冻着密密麻麻的冰字模,冰层泛着诡异的暗红,仔细看去,竟冻着层细碎的皮肉——是血冰花汁混着刚从孩童指节上刮下的血沫,旁边的石臼里,碎骨与冰粉正被捣成粉末,扬起的灰雾在火光中闪着磷光。
冰缸旁的冰架上,绑着个穿兽皮袄的男孩,冻得发紫的小手被铁链锁在冰柱上,右手食指已经血肉模糊,指缝里还夹着块未冻成的冰字。他的脸被寒气冻得发青,嘴唇咬出了血,却死死忍着不哭,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只被冻住喉咙的小兽——谢明砚的心猛地一缩,那是泉翁的小孙子泉芽!
\"冰大人说了,这娃的血最'烈'。\"一个络腮胡泉役捏着泉芽的手指往冰模里按,血珠落在冰面上,瞬间冻成暗红的冰晶,顺着模子凝成\"安\"字的最后一笔。他的声音里带着贪婪的笑:\"用他的血冻的冰字,送进宫去,咱兄弟少说也能捞个百户当当!\"
泉芽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在冰柱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放开我!你们是骗子!\"他的声音因为寒冷而发颤,却异常清亮,\"这字是用血画的!我哥就是被你们这样害死的!\"
络腮胡泉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揪住泉芽的头发,把孩子的脸往冰缸上按:\"小杂种还敢犟嘴!再哭就把你扔进'冻尸窟',让你跟你那多嘴的哥作伴去!\"
泉芽的哭声突然拔高,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看见冰缸底的阴影——那是只小小的冰哨,上面刻着\"泉\"字,是他哥哥泉生用碎冰磨的,去年还吹着给他听。
谢明砚的短刀\"噌\"地出鞘,冰屑被刀风扫起。林羽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往作坊后方指——雪堆里露出双眼睛,老泪纵横,是泉翁!老人手里攥着把磨得雪亮的冰镐,镐刃在雪光下闪着寒光,显然是等不及要拼命了。
\"动手!\"谢明砚低喝一声,与林羽同时撞开冰门。短刀劈断绑泉芽的冰链时,络腮胡泉役的冰锥已经戳过来,谢明砚侧身躲过,刀风扫过冰架,数百块冰字模滚落,砸在冰地上发出\"咔嚓\"的响,像无数块冻裂的骨头在碎裂。
泉芽跌进谢明砚怀里时,怀里掉出个小小的兽皮袋,袋里装着块冻硬的烤肉干,上面用指甲刻着\"爷救我\"三个字,刻痕深得几乎把肉干刻穿。谢明砚脱下自己的羊皮袄裹住孩子,才发现泉芽的后背全是细密的冻伤,伤口里嵌着冰碴,像撒了把碎玻璃——是被泉役用冰水泼的,想来是为了让他\"老实\"。
\"别怕,我带你出去。\"谢明砚的声音放柔,指尖触到孩子后背的伤口时,泉芽瑟缩了一下,却咬着牙没哭,只是往他怀里缩得更紧了些。
二、冰镣凶光
\"反了!反了!\"作坊的冰门被猛地踹开,泉监冰烈披着熊皮袍站在风雪里,腰间的鎏金\"监泉牌\"在冰光下闪着冷光,牌面的\"润\"字被血涂改成\"涸\",像只滴着血的眼睛。他骑着一匹高大的雪狼,狼眼在黑暗中泛着绿光,身后跟着二十名泉役,手里的冰镣在风声里泛着寒光,镣环上沾着的骨粉被风吹起,落在雪地上像一层灰。
\"谢掌柜,倒是会寻冰趣。\"冰烈的声音像冰锥刮过冰面,又冷又硬,他的目光扫过谢明砚怀里的泉芽,突然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在捣乱,原来是你这收泉的野商。怎么,眼红咱家的'圣泉'?\"
他抬脚踩住一块滚落的冰字模,冰面碎裂的瞬间,暗红的汁液溅在谢明砚的裤脚上,冻成一片紫黑色。\"这块冰字能换五十匹良马,\"冰烈的语气里满是不屑,\"你八辈子都赚不到。\"
谢明砚将泉芽护得更紧了些,怀里的龙纹令牌被寒气冻得发僵,硌得肋骨生疼。他看着冰烈那张被风雪吹得发紫的脸,突然觉得可笑——这人竟以为能用孩童的血铺就升官路。\"冰大人的生意,果然一本万利。\"谢明砚的声音冷得像冰,\"用孩童的骨头当冰肥,难怪圣泉长得这么'灵验'。\"
冰烈的脸瞬间涨成青紫色,他猛地从雪狼背上跃下,手里的冰锥直指谢明砚的咽喉:\"放肆!竟敢污蔑圣泉!\"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狠戾取代,\"拿下这刁民!敢坏我大事,定要让他尝尝'冰葬'的滋味——把他扔进泉眼,冻成冰棍,让泉神好好教训他!\"
泉役们举着冰镣围上来时,林羽突然甩出铁链,缠住最前面两人的脚踝,猛地一拽,两人撞在冰墙上,脑浆混着冰碴溅在冰缝里,被寒风瞬间冻成暗红的冰花。谢明砚趁机抱着泉芽往作坊后门冲,却被冰烈堵住去路——他手里拿着一副特制的冰镣,镣面铸着泉纹图案,锁扣上布满倒刺,正是当年夹碎泉翁手指的凶器。
\"尝尝这个。\"冰烈狞笑着扑过来,冰镣直取谢明砚的咽喉。谢明砚突然矮身,怀里的冰哨飞出去,正砸在冰烈的额头上,哨口裂开的瞬间,里面的血冰花掉出来,落在冰烈的皮袍上,遇寒气瞬间变红,像血一样渗进熊皮里。
冰烈的动作猛地僵住,像是被血冰花的毒性迷了心神。谢明砚趁机踹开他,冲出驯泉坊时,听见身后传来泉芽带着哭腔的喊:\"我哥的冰哨......我哥的冰哨还在里面......\"
谢明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回头望了一眼火光中的驯泉坊,那里藏着多少孩子的冤魂?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账,必须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