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味如同天外来客般的药材,静静地躺在客栈房间那张小小的木桌上,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散发着一种让苟尚峰头皮发麻的神秘气息。
一味黑乎乎,像是被雷劈过又被火烧过的焦炭树皮,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是香是臭的木头味。
一味灰白色,细腻如粉,乍一看像是厨房里不小心打翻的面粉袋,又带着几分生石灰般的冰冷质感。
还有一味,是无数细小的、红褐色的颗粒,如同沙漠里的砂砾,又像是某种不知名小虫的卵,看得苟尚峰密集恐惧症都快犯了。
他瞪着这三样东西,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前面那几味药材,好歹他还在孙思邈的“随缘教学”中瞄到过几眼,或者凭借着自己那套不靠谱的联想记忆法勉强记住了一点皮毛。
但这三样,他发誓,他绝对是第一次见到!
【大佬!您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珍稀物种啊?!这玩意儿真的是药材吗?不是您老人家从路上随便捡回来的石头块和烂树皮,故意拿来为难我的吧?!】
他内心疯狂咆哮,脸上却还得努力维持着一副“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正在努力思考”的求知表情,额头上的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滑到了下巴。
孙思邈就坐在他对面,端着一杯粗茶,慢悠悠地品着,眼神却像两把锋利的解剖刀,在他身上来回刮着,仿佛要将他那点可怜的伪装和心虚都剥离得干干净净。
“如何?” 老者放下茶杯,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这三味药,你可识得?”
苟尚峰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像样的借口都编不出来。
【说我不认识?那不是显得我这十天白学了?大佬不得当场把我扔出去?】
【说我认识?我连它们叫啥都不知道,怎么编?难道要我现场表演一个“神农尝百草”,然后告诉大佬哪个有毒哪个没毒?我怕我还没尝出毒性,就先被大佬一巴掌拍死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苟尚峰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好像也是万丈深渊。
【人生啊……真是处处有惊喜……不对,是惊吓!】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垂死挣扎一下。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先指向那块黑乎乎的焦炭树皮,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我好像有点印象但我又不太确定”的纠结表情,试探着说道:“先生,这个看起来像是某种树皮,闻起来有点……嗯……特殊的木头味?莫非是用来生火取暖的?”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孙思邈的反应。
孙思邈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眼神里那丝“我就知道”的意味更浓了。
【生火取暖?!好家伙!我这是把珍贵药材当柴火了吗?!】苟尚峰内心一凉,知道自己这波操作肯定是错到姥姥家了。
“此乃杜仲。” 孙思邈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苟尚峰的心上,“性温,味甘,可补肝肾,强筋骨,安胎。乃治疗腰膝酸痛、筋骨无力之要药。你竟将其认作柴火?”
【杜仲,听起来好像还挺耳熟?现代好像也有这味药?完了完了,这下是真把大佬得罪了】苟尚峰感觉自己的冷汗已经把后背的衣服都浸湿了。
他不敢再胡乱猜测,只能硬着头皮,又指向那堆灰白色的粉末,声音细若蚊蝇:“那这个呢?先生,这个看起来像是某种矿石磨成的粉?” 他这次学乖了,不敢再轻易下结论。
“此乃滑石。” 孙思邈道,“性寒,味甘淡,可利水渗湿,清热解暑。内服可治湿热淋证、暑热烦渴,外用可敛湿生肌,治湿疹痱子。”
【滑石不就是爽身粉的主要成分吗?!这玩意儿也能内服?!古代人真是勇士啊!】苟尚峰的三观再次受到了冲击。
最后,只剩下那堆细小的、红褐色的颗粒了。
苟尚峰看着那堆东西,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实在是编不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对着孙思邈露出了一个极其真诚、也极其绝望的笑容:“先生,这最后一味小子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他这番光棍的态度,反倒让孙思邈愣了一下。
老者看着他那副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蔫头耷脑的样子,又看了看桌上那堆被他指认得乱七八糟的药材,沉默了片刻,最终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里,似乎没有了之前的严厉和审视,反而多了一丝复杂情绪。有失望,有无奈,但似乎也并没有太多的愤怒。
“此乃车前子。” 孙思邈指着那堆红褐色的小颗粒,缓缓说道,“性微寒,味甘,可利水通淋,渗湿止泻,亦能明目祛痰。其植株,老朽前几日在路旁曾与你指认过,名曰车前草。你连其母体都识得,却不认其子,可见你这心思,依旧是浮于表面,未曾用心啊。”
【车前子?!车前草的种子?!我靠!我昨天还念叨过车前草利尿呢!怎么就没想到它的种子也能当药啊?!】苟尚峰感觉自己简直是个猪脑子!这么明显的提示都错过了!
【十味药,我这是答对了七味?还是六味?加上这三个全军覆没的,我还有希望过关吗?】他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地看着孙思邈,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孙思邈并没有立刻给出评价。
他只是将桌上的药材一一收好,放回药箱,然后才重新看向苟尚峰,眼神平静无波。
“你这十日所学,” 老者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若论辨药识名,勉强能认得三五味常见之品,已知其形,未知其性。若论性味功效,更是错漏百出,一知半解。至于描摹记录……” 他瞥了一眼旁边那几张鬼画符,“不堪入目。”
【完了,这评价……】苟尚峰感觉自己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是……” 孙思邈话锋一转。
苟尚峰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
【但是?!还有但是?!难道有转机?!】
“但是,” 孙思邈看着他, “你这后生,倒也并非全无长处。”
【长处?!我有什么长处?!脸皮厚算吗?!还是吐槽能力强?】苟尚峰一脸懵逼。
“你虽学医不精,懒怠散漫,” 孙思邈继续道,“但心思倒也还算活络,偶有急智。且尚存一丝医者应有的不忍之心。”
他似乎想起了在渭水渡口,苟尚峰虽然笨手笨脚,却也奋不顾身下水救人,以及后来用那怪异“妖法”将溺水小儿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情景。
【心思活络?急智?不忍之心?大佬您这是在夸我吗?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像好话呢?】
苟尚峰依旧是一头雾水。
“十日之期已到。” 孙思邈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你这番‘大考’,若按老朽最初的期望,自然是一塌糊涂。”
苟尚峰的心又是一沉。
“但……” 孙思邈又是一个转折,“念在你尚有几分‘急智’与‘不忍’,老朽便再给你一次机会。”
【又来?!大佬您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啊!我这小心脏受不了啊!】
“明日一早,我们继续西行。” 孙思邈转过身,看着苟尚峰,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只是这路上的功课,怕是要换个花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