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斯的笑容不变,却在转身调整投影仪时,脸色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冲突?不,这是镜像——”尼尔斯抬了抬眼镜,“科学追求永恒的规律,哲学追问规律的本质,就像齿轮与润滑油,看似对立,实则共同维系着机械的运转。”
苏的手指骤然收紧。
或许是连日协助卡梅隆调查齿轮案的影响,他对这个词格外敏感——这场讲座中,尼尔斯已很多次提及“齿轮”二字。
“是巧合么...”苏凝视档案上的文字:艾里克·尼尔斯,莫斯科国立大学哲学外籍教授,挪威人,30岁。
苏又转头看向台上之人——尼尔斯正沐浴在顶灯光晕中,金丝眼镜与银色链条折射着冷冽金属光泽,宛若被理性之神亲吻过的造物。
苏侧目看向斯图加特,她仍垂首把玩着钢笔,银发在笔记本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某个念头突然闪现:如果让斯图加特参与案件调查会不会有什么转机?
但很快苏便将这个念头甩了出去:“太危险了。”他心里这么想着,回头又继续听讲座。
“现在,请诸位看向窗外。”尼尔斯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热风裹挟冷却液气味涌入,“科研中心的每根钢梁都是人类登天的阶梯,但需警惕——”他指尖轻叩窗棂,“批判高塔者,往往正在铸造新的塔尖。”
苏闭目压下疑虑,齿轮本就是哲学常见喻体,自己竟因教授多用几次术语就草木皆兵。
讲座余下的九十分钟里,苏强迫自己专注。
接下来就是感觉挺平常的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讲座。
苏和鹿几倒是听的很认真了,南则是一副离死不远的样子,而斯图加特依旧沉没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当然也有全程在时不时注意尼尔斯的状态,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估计真是多疑了。
斯图加特的视线越过尼尔斯,落在远处的火箭及射架上,一些古早的记忆突然侵占了她的大脑。
“最后,”尼尔斯合上书本,指尖划过自己的掌心,“借用尼采的话作结:‘如果你想走到高处,就要使用自己的两条腿!’——无论这高处是哲学的殿堂,还是科学的星空。”
报告厅响起礼貌的掌声。
南被掌声吓了一大跳,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眼神呆滞的观察着四周:“嗯~结束了?我感觉我梦见自己在……”
“傻子!”鹿几又给了南头上一巴掌。
看着尼尔斯走向后台,苏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吧。”
“去哪?”南问道。
“善后。”
南打了个哈欠:“我们去外面等你吧。”
苏沉思了下,点点头。
几人小心翼翼的从人堆里挤出,南在下楼梯的时候还被绊了一大跤,差点带着苏一起从楼梯上滚下去,别提有多滑稽了。
之后,苏穿过检修通道,朝着报告厅的贵宾室走去。
讲座结束后的休息室,尼尔斯对着镜子整理领带,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尼尔斯教授。”苏开门进来。
尼尔斯笑着看向苏点了点头:米哈伊尔同志。”
“您下午还有什么打算,我这边都可以帮您。”
“没什么了,我会在科研中心随便逛逛。”尼尔斯的指甲陷进了椅背,他突然问起,“今天的讲座…怎么样?”
苏一愣:“讲座很…富有启发性,尤其是关于‘超越’的论述。”
“米哈伊尔同志谬赞。”尼斯尔来到苏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朝着门口走去,“可能你与我习于同一所学府,交流上会比较舒服。”
苏不知为何皱了皱眉,但看着尼尔斯走出房间,他还是跟了上去。
报告厅门口。
南突然拽住鹿几的手腕,凑到她耳边低语:“你觉不觉得讲座的那家伙……笑起来像殡仪馆的化妆师?”
鹿几用手肘顶了下南的肋骨:“再乱说话,今晚让你陪卡梅隆值夜班。”
依旧沉思中的斯图加特像是感知到什么,忽的抬起头便对上了尼尔斯的双眼。
尼尔斯的金丝眼镜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指尖正摩挲着一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书脊。
“久仰!尼尔斯教授。”鹿几很高兴的迎了上去,尼尔斯也笑着与她握手。
鹿几对了对手指,有些扭捏拿出一本《堂吉诃德》的继续开口说道:“其实我很喜欢哲学类的书籍,就比如《堂吉诃德》。”
一旁的苏点头。
“那要是堂吉诃德生在这个时代,会不会把风车当成导弹发射架?”南突然开口。“老列巴能算出风车叶片的空气动力学参数,绝对比长矛实用。”
苏淡蓝色的左眼映着渐暗的天光,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表铜扣:“这本书的荒诞性本身就是存在主义的隐喻。”
“存在主义?”鹿几挑眉,将书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我倒觉得骑士精神比导弹参数浪漫得多——至少他敢用破盔甲对抗整个世界的荒诞。”
空气突然凝固。
尼尔斯的笑声从阴影中传来:“浪漫?不过是理想主义的糖衣炮弹,当桑丘清醒地数着驴蹄印,堂吉诃德的长矛就只剩下锈迹斑斑的现实。”
斯图加特依旧在抱手思考,闻言抬头——
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塞维利亚,那个总在深夜敲她古堡大门的穷作家,袖口永远沾着墨水。
“荒诞是照进现实的第一束光”。
斯图加特无意识的便开了口:“至少他教会我们,愚昧比清醒更接近真实。”
听到这,众人同时转头看向斯图加特。
“谁?”苏对斯图加特能说出这样的话表示惊讶。
“塞万提斯。”斯图加特看向苏开口。
尼尔斯的表情瞬间冷下,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他镜片闪过微光:“同志对文学倒是有独到见解。”他刻意拖长尾音,“不过我更好奇,当零件损坏,你是愿意维护还是任由崩塌?”
这句话像块淬了冰的刀片。
斯图加特感觉有些奇怪,她紧紧的盯着尼尔斯的眼,但没读出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