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在细细的雨丝里随着拥堵的车流向前行驶。
夜色已深，远处的光线华彩在雨水里晕开花里胡哨的一片亮，反倒是路灯在车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显得更为真切。
楚懿坐在副驾驶，手里拎着几个购物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其中一只的提绳。
褚瑾本来想等楚懿回来再一起吃的，不想今天天气实在是凉，虾仁和羹汤凉了之后卖相味道口感都比不上热乎的，再加上楚懿那句话一出来，两个人当即默契地互称吃完了。
——结果好巧不巧，和这漫天的夜色雨色一块儿堵在路上了。
车载音响放着随机的音乐，应该是俄语还是什么别的杂七杂八褚瑾和楚懿都听不懂的鸟语，就着这大堵特堵的情况和昏暗的车内光线还蛮有情调。
“瑾......”
前头的十字路口红绿灯红的长绿的短，偏偏雨天个个怕追尾，车子跟沾了史莱姆似的慢吞吞的，一团接一团在路面上蛄蛹。
褚瑾全神贯注把着方向盘，目光凝在远处的交通信号灯上，可浑身上下的身心都系在隔壁的人身上了。
谈恋爱......好像不难，可是怎么谈个恋爱真是难如登天，简直要愁死他了。
楚懿要跟自己在一起是板上钉钉迟早的事儿，可谁知道楚懿这会儿喜不喜欢自己呢？看了腹肌流了鼻血好像也不一定是喜欢吧......人类都把这个叫做见色起意，可是起意了就得在一起吗？万一楚懿真的是上火了呢？
自己得先表白还是等楚懿喜欢自己了再表白呢？万一这个世界楚懿一直不表白怎么办？可是自己也没干过不会这事儿啊......
打打杀杀真刀真枪的事情褚瑾没犹豫过，结果这会到了自己掌握主动权，反倒是犹犹豫豫。
那些可笑的荒谬的念头不知道从哪里的犄角旮旯里面被刨出来，霎时间充斥了他的心脏大脑骨头缝。
“怎么了？”
所以在楚懿开口说话的瞬间，褚瑾第一时间给了回应，甚至比那句称呼讲完还快些。
“我......”楚懿张着嘴巴要开口，结果他那塞在裤兜里的手机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铃铃铃催命一样叫唤起来了。
“先接电话吧。”褚瑾很善解人意地轻笑，路灯的光影透过后视镜折射在他脸上。
楚懿离得近，这才发现能清清楚楚看到褚瑾脸上细小的茸毛和微微扬起的眼角，看上去好像是在真情实意地笑。
于是他被迷住了，一时间感觉鼻腔里又有什么原始的纯粹的冲动在涌出。
人在努力干一件事情——比如努力展现或是抑制什么的时候，往往是很难分出心神的。这就以致于楚懿顺手掏出手机，连联系人姓名都没看，就直接接了电话。
而这结果是显而易见不好的。
“楚懿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楚三的声音大得吓人，又或许是车内空间密闭，反正哪怕是放着音乐两个人挨得并不紧密，手机也没开免提，褚瑾却能清清楚楚听到对面楚三的怒气。
“你干那些混账事儿我管不着，但是你在老爷子那里说什么了他要削我职位？我是你爸你知不知道！”
这句“我是你爸”简直震耳欲聋，车里的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楚三在分公司干的活不多不少，捞点油水倒也过得滋润。可他显然不是安于那点油水的人，估摸着这是老宅那天之后被老爷子查出了什么，被迫掉下来不少肥肉，跑到楚懿这儿来找存在感呢。
也难怪楚延旭联姻的事情提前了，毕竟原来的世界线里面楚三找人联姻是为了扳倒老爷子，何况楚延旭性取向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这会儿估计是想拆一块小的换个大的，顺道还能找个有力靠谱的长远合作对象，毕竟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中年废物大概真的是气得不轻，又或许习惯上来对着楚懿就是这样劈头盖脸一顿骂，话跟倒豆子一样密，让人猝不及防始料未及，来不及反应和辩解就已经挨了一顿无由头的数落。
楚三大这会儿是什么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往外吐：“我看你闲得慌一天天的给我惹事情，你年纪也不小了，爸给你相看了个好姑娘，正好早点和人结婚生孩子，省的一天天净给我惹是生非。”
他说着，像是感觉自己这话着实听起来就没安什么好心，还补充了几句，想要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面子：“人姑娘也不错，阅历丰富配你这种愣头青正好，也别说我亏待你这种胡话，你明天跟人去吃个饭，人能看上你可就是烧高香了！你最好别整那些胡七歪八的鬼心思，老爷子护着你是一回事儿，可是这个家里还是你爸我说了算的！”
前头的交通信号灯红了又绿，绿了又黄，车流慢吞吞地向前龟速行驶。
车子里的音乐不知道在用什么规律随机轮着播放，现在放的是个慢调子夹杂点慢悠悠腔调鸟语的曲子，声音小小的，让楚三这电话声响在不大的空间里面格外清晰。
楚懿抿着嘴巴，眸光渐深，等他血缘上这个爹讲完一箩筐废话，才冷不丁哼了一声。
楚三老当益壮耳朵倒是灵敏，听到了动静，登时炸了：“哼什么？楚懿老子告诉你，我——”
“三爷。”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楚三先听到了褚瑾那慢悠悠的声音，顿时像只被掐了脖子的鸡，再也没了后话。
褚瑾把着方向盘，抓准时机跟在前车后面右拐逃离了这密密麻麻的沙丁鱼罐头形车流。
拐了之后的方向向着偏僻一些的地方开，前头的车倒是越来越少，反倒显得地方开阔灯光渐明。
楚懿之前开了条小缝隙透气，现下风呼呼地鼓进来，耳边鼻腔都是风雨的声音味道。
褚瑾慢吞吞但是很有条理地冲着电话那边又说了一声，看起来真像是怕对面的中年男人耳朵糊了听不清：“三爷晚上好啊。”
楚三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褚......小瑾啊，哈啊哈”，他尴尬笑笑，心里的怒火在发现褚瑾这个老爷子身边的红人也跟这个离了心的亲儿子在一块后，便瞬间熄灭了，随之起来的就是无尽的后怕。
“你跟小懿在一块啊？”他试探问问，但是褚瑾专心开车，倒是不回应他了。
“爸。”最后是楚懿好心解了围。
他把手机凑得近了点，“我就不去了。”
楚三急了，但是又碍于褚瑾在边上，说话也客气了点：“不去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找的好人家，人姑娘条件也不差，你不要不识好歹！”
最后那四个字声音压的低，像是刻意怕什么人听到。
楚懿脸上露出了一个越来越大的笑容。
他左手举着手机贴在嘴边，右手撑着座椅，脸上笑着眼睛却看着专心开车的褚瑾。
“我也喜欢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