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律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发表简短声明:
[法庭已批准丁嘉朗先生以1亿港币现金加上5亿资产冻结作为担保获得保释,但他必须每日向警署报到,不得离开红港及九龙范围,并且上缴所有旅行证件。丁生对法庭的决定表示感谢,现在他的首要关注是协助解决中环人质危机。]
记者们追问:“丁生是否认罪?”
“这与当前人质事件有什么关联?”
“廉署对保释决定有何回应?”
高律只是简单重申:“丁生坚决否认所有指控。其他问题将在适当时候回应。”
远处,一辆bENZ缓缓驶来,丁嘉朗在两名助手的护送下快步走向车辆。
车内,郭铭文已等候多时:“警方指挥部在金融中心设立,莫议员安排我们直接过去。”
“Alicia现在情况怎样?”丁嘉朗上来就问。
“劫匪仍然与警方对峙,但暂时没有人员伤亡。据内线消息,劫匪要求一辆没有追踪器的车辆。”
“但这只是表面要求,根据谈判专家分析,劫匪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
绳索终于松开了些许,刺痛感从手腕传来。
“十五分钟,快点食嘢!”劫匪将餐盒一并扔在地上。
苏慕春看了眼身旁的女人,女人下意识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里满是惊恐。
她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份,径直推到了女人面前。
“你怀着bb,多食些,补充体力。”
女人抬起头,眼睛里涌上水光,接过餐盒的手都在发抖。
“多…多谢……”细若蚊蚋的声音。
其他人大多顾不上其他,纷纷抓起饭盒吃起来。
唯独苏慕春,又一次靠墙,闭上眼睛休息。
她的那份从容不迫,透着一种让人看不懂的镇定。
不远处,劫匪盯了苏慕春很久。
劫匪狠狠吸了口烟,再将烟头碾灭。
他拨通电话。
“我需要确认一件事,谁在负责这次行动?严sir来了吗?”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严sir正在指挥中心。”
“让他接电话。”
几分钟后,严sir的声音传来:“我是严明,你有什么要求?”
劫匪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严sir,希望你还记得三年前的湾仔金铺案。”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骚动。
“我给你们半小时,我要见总署署长,同时由无线电视直播。如果不能满足,我开始杀人质。”
*
苏慕春被骤然收紧的力道弄醒,粗糙的麻绳重新勒进手腕的皮肉。
火辣辣的刺痛。
她睁开眼皮,这次不一样,触感从背后传来,劫匪给她反绑在了身后。
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一个黑影笼罩下来,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苏慕春踉跄几步,膝盖撞在某个坚硬的物体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那人拽着她,一步步走向卷帘门。
“哐啷——”一声响,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们在卷帘门前站定。
耳边传来男人沙哑的声线:“你好像不怕死?”
她没有立刻回答。
身体因为长时间的捆绑而僵硬麻木,但她此刻异常清醒。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里急速划过,光怪陆离,却又真实。
是她幼时住过的奶奶家,低矮的瓦房,夏夜里摇着蒲扇的模糊身影,带着栀子花香的微风。
是华家温馨的客厅,但她永远像个局促的客人,努力扮演着乖巧懂事的角色。
是红港九龙寨那间逼仄压抑的小屋,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潮湿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
哪怕她后来住的屋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豪华,但她始终觉得自己永远是被整个世界第一个遗弃的那个。
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根,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爱人,可以撒娇,可以索取,可以理直气壮地抱怨和依赖。
唯独她,能向上索取的,能回首寻求慰藉的,永远是一片空白。
她问自己。
死了会怎样?
不会怎样吧,这个世界少了她苏慕春,太阳依旧会从维多利亚港升起,中环的白领依旧会行色匆匆,旺角的夜晚依旧会灯红酒绿。
苏心悠的案子已经了结了。
敏敏重新听到了这个世界的声音。
陈嫂回到了老家安度晚年。
她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甚至,她死了,对某些人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华知凡就能真正放下来,结婚生子,她不必再是他人生路上的那块阻脚石。
苏以安那个懦弱又自卑的男人,再也不会担心她的存在,让他始终难堪。
所以,覃小瑛,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
那我给你好了。
想到这里,苏慕春的唇角,逸出了一丝解脱的笑意。
她微微侧过头,轻声开口。
“是,我不怕死。”
*
晚上十点整,商场外无线电视的转播车架设好设备,开始电视直播。
劫匪通过电视确认直播已经开始,随即打开卷帘门。
一瞬间,无数道强光直直射在苏慕春苍白的脸上。
她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耳边是记者们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和人群的惊呼。
粗暴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前一扯,绑在她手腕上的绳索勒得更紧。
劫匪将她整个人挡在身前,高大的身形完全隐匿在她瘦弱的影子之后。
冰冷的枪口抵上了她后颈皮肤。
如此一来,狙击手硬是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狙击点。
卷帘门外,两道身影出现在隔离线内。
前面那个穿着警司制服的中年男人,她并不认识。
但当她的目光越过那人,落在稍后方那个熟悉的身影上时,瞳孔骤然紧缩。
丁嘉朗!
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慕春心头巨震,脱口而出:“你怎么……”
话未说完,后颈的枪口便用力顶了顶,同时,劫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别说话!”
她被迫噤声,心中却翻江倒海。
丁嘉朗……他不是被那些探员带走了吗?
劫匪确认了面前男人的身份,确实是总署署长。
随即,他对着面前无数的镜头和话筒,脸色凝重。
“我是警员编号4587的江卫国!”
“三年前,我被宣布在执行卧底任务时牺牲。”
“事实上,我被自己人出卖,险些丧命。今天,我要公开当年的真相……”
每句话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响。
总署署长眉头紧锁,这番话若是任由江卫国说下去,警队的声誉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警民关系亦会降至冰点。
他往前踏出一步,又一步。
试图缓解江卫国的紧张情绪。
总署署长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江卫国,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委屈,有很多难言之隐。”
“你能不能先放开这位小姐?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谈。如果你需要人质,换我来,我做你的人质。”
说话间,总署署长巧妙地调整了一下站立的角度,眼神不着痕迹地朝苏慕春的侧脸飞快地示意了一下,那是一个让她伺机偏开头部的暗示。
总署署长的步步靠近,让本就神经紧绷的江卫国更加警惕起来。
“别过来!”他厉声喝道,同时猛地用力一扯手中的绳索。
“唔……”苏慕春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道扯得向后踉跄,身体朝后贴上了江卫国,绳索深深勒进手腕的皮肉,带来一阵刺痛。
她疼得眉头紧蹙,咬住了下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就在这时,她透过模糊的泪光,看到了不远处的丁嘉朗。
迎着她的目光,丁嘉朗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无声的示意,仿佛在告诉她:别怕,勇敢些,相信我。
苏慕春的心,安定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