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的夜晚,陆曜与婆母带着孩子去观音庙还愿,木婉秋本是想借口身子不适好留在家里,可为了日后摘清自己,她抱着孩子,上了马车。
山上的夜晚很宁静,她的房间灯火通明,乳母在她这里哄孩子,明明快要睡着的孩子突然嚎哭起来,惊得她心慌意乱,正要过去抱来哄的时候,听到动静的陆曜过来敲门了。
“可还好?”
木婉秋深吸了口气,尽量保持平静,将他迎进来后,看他熟练地抱着孩子轻哄的模样,与往日冷静淡漠的男人判若两人。
那点心慌意乱,就那么消散了,她走上前去,站到他的身边,就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夫君。”她轻声唤道。
男人微怔,侧眸看向她。
木婉秋看着他怀中的孩儿,露出一抹慈爱的微笑,说道:“等到太子登基,我们也要个孩子吧,到时大哥儿也有个伴。”
陆曜顿默,良久,只轻轻嗯了声。
木婉秋没去看他的表情,也不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情愿。
不过,没有关系,今夜过后,一切回到正轨,他会慢慢忘了那个女人,而这个孩子,会由自己一手带大,只认自己这个母亲。
然而,回到陆府后,陆曜第一时间去了安澜苑,没有意外的扑了个空,桌面上,只有陈稚鱼的一封诀别信。
她看着陆曜失魂落魄的回来,颓然的模样,心里也是痛的。
可这种痛是暂时的,以他的骄傲,他不会去追一个要离开的女人,木婉秋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她没想到,陆曜这般身份,竟能为陈稚鱼做到那个地步,在他酒醒以后,第一件事便是要调动陆家所有人手,去追回逃妾。
木婉秋不可置信:“你是不是疯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去找一个自己要离开的人,你就不怕落到别人口中会给你带来麻烦?”
陆曜没有看她,也好像是真的疯了。
“我找回自己的女人,无论谁来都说不过去,婉秋,你说凭她一个人能跑多远?她会跑到哪去?”
冷锐的目光刺过来,木婉秋面色一僵,随后面不改色的说道:“我如何能知?约莫是回云麓了吧?她老家不是那里吗?”
“不,她很聪明,他知道若是跑回云路,我一定找得到她,所以,她会跑到外头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她在京城无亲无故,凭她一人能跑到哪去呢?”
木婉秋不说话了,看着他像是发了疯一般,去寻找一个不可能找得回来的女人。
此时的陈稚鱼,应当在怀王控制中吧?他怎么可能找得到?
木婉秋觉得自己不应该太焦虑,她不会被找回来,陆曜也找不到证据是自己做的。
且由得他胡闹一阵就消停了。
可令木婉秋没有想到的是,让他消停下来的是皇宫惊变。
在孩子半岁时,陆曜已经变得冷漠无情,派出去的人手在几次无果后,他就召了回来,也是在这个时候,老皇帝忽然就不行了,太子与怀王之争摆在了明面上。
陆曜几乎白天不能见人影,他为太子做事,好几次木婉秋抱着孩子,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他很疼爱这个孩儿,却对自己不如以往温和,木婉秋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她只当是因为他在外忙碌疲倦,无暇顾及太多儿女情长。
这样欺骗着自己,她也忽略了陆曜几次看过来审视的目光。
木婉秋如今好好的做着陆少夫人,做好这个孩子的母亲,无论从何处来说,她都无可挑剔了,即便她曾经算计过,但也只有那一次,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同怀王联系过,但她知道,那个女人过得很好。
怀王似乎很疼爱她,成箱的金银珠宝往怀王府送,外人都传,说是怀王新纳了一房宠姬,十分受宠,几乎夜夜笙歌。
木婉秋知道陈稚鱼长得漂亮,但勾的一个世家公子和皇家王爷皆为其折腰,她再一次庆幸自己当初很早做了决定,否则……如今自己过着怎样的日子,她不敢去想。
京城的风向时有变化,皇城更是风声鹤唳,终于,在老皇帝咽气的当晚,发生宫变了。
怀王带兵造反,太子手持圣谕,却抵挡不住几万兵马。
一众将领奋勇反抗,陆曜就站在城门之上,陪同太子,看着底下拼杀的场景。
就在以为局势得以控制的时候,内部出现了混乱,一句“木阁老背叛殿下了”,太子不见了。
城门被攻破,怀王带着胜利的微笑,披着铠甲骑着战马大摇大摆的进了皇城。
皇宫被怀王控制了,陆曜赶回家后,刚将一队暗卫放出去寻找太子踪迹,陆府就被围困了。
怀王上位,陆家必无活路,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是有一个人不这么想。
木家倒戈怀王的事木婉秋并不知情,可事实胜于雄辩,当陆家都被禁足府中时,木婉秋好似有特权,可以随意进出陆府,谁都知道,这是因为木阁老,她的父亲的功劳。
木婉秋抱着那孩子,对陆曜说道:“你相信我,陆家绝不会有事,我去找我爹,一定会找到办法。”
陆曜只摇摇头,说道:“太子尚未找到,结局并未分明。”
言外之意,怀王至今不敢登基,到底还是忌惮太子。
木婉秋没有说话,心里只在想,这么久过去了,搜寻的力度那样大,若还活着,怎么可能寻不到?
她回了木家,用父亲的手令进了皇宫,她听说了,怀王入宫后,将他的那个宠姬安排在了承恩殿。
不出所料,她就在承恩殿见到了陈稚鱼,只是出乎所料的,她私以为送了她一场机缘,应是过得很好的人,除了还活着以外,几乎是一具行尸走肉。
漂亮的外壳下,似乎早已没有了灵魂。
她瘦了许多,人也没有生息,只有在见到她的时候,情绪出现了一丝波动。
木婉秋也很激动,她跪到了她跟前,低声恳求:“你知道现在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了吗?你知道现在的皇宫是他说了算,你也知道陆家一直帮太子,此事过后,第一个受到清算的就是陆家!”
她没有动作,像一个冰冷的陶瓷娃娃。
“陈稚鱼,我当初骗了你,可却也没有真的害你,你看你如今得到的一切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怀王一登基,你将享受无上的尊荣,我只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帮帮陆家!”
她还是无动于衷,木婉秋有些急了,她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圆金镯,举给她看:“这是你儿子自小带着的金镯,你看啊……”
陈稚鱼终于动了,她的目光滑落在桌子上,眼皮眨了眨,伸手去拿那镯子,滚烫的眼泪无意识地从眼眶落下,砸在木婉秋放在她腿上的手上。
“他已经会叫娘了,陈稚鱼……他还那么小,你也不忍心看他出事吧?”
方才还冰冷的瓷娃娃,此刻放声痛哭。
这里头的动静惊到了外头的人,一个老嬷嬷走了进来,面色不善地将跪在地上的木婉秋扯走。
那日木婉秋回来陆府后,一直忐忑着,等着宫里的消息。
等到半夜,信鸽落在她的窗前,她看到了怀王亲笔的一句“如你所愿”,登时松了口气,回过神来的时候,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她不知道陈稚鱼是如何说服了怀王,可如今最大的危机解除了不是吗,她也不用终日提心吊胆了。
只是她尚不知,这一举动,让本就对她怀疑的陆曜,更确信了一些事情。
太子消失的第二个月,边关的铁骑踏入京城,为首的正是陆将军,带着他的一众将领,还有他们护在队伍中的太子,杀回京城。
皇宫又乱了。
这一次,太子携带圣旨强势归来,怀王纵然准备充足,也抵挡不住边关的百万雄师。
成王败寇,听说,那日城门上,怀王身负重伤逃回宫中,陆曜立即下令,封锁了皇宫的所有出入口。
所有人都以为,怀王会趁乱逃走,只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逃。
当陆曜带着一队人马找到他时,他倒在承恩殿,一个女人的怀里。
那个女人……陆曜的腿如同千斤重,一步一步走过去时,看她抬起手来,覆上了怀王死不瞑目的眼。
那夜,他披月而来,她诉说了自己的请求后,没有等到他的盛怒,而是在良久的沉寂后,他笑了一下,说:“你从未主动与我开口,更未求过什么,我无法拒绝你,只是……陆家并非一般人家,我若放了他们,来日我死在他们手上,你可要为我收尸。”
他早就预感到自己的死,却也还是答应了自己,会留下陆家上下的性命。
陈稚鱼没有去看面前的身影,她只是放声痛哭,这个囚困她将近一年的男人,临死之时也让她痛苦了。
陈稚鱼被陆曜带回了陆府,尘封许久的安澜苑重新开启,却又在瞬间被围成了铁桶一般。
木婉秋得到消息的时候就知道什么都完了。
她看着膝上的幼子,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
梦里,木婉秋看着绝望的自己,她想去伸手拉她,却如何都拖拽不动。
她眼看着木家人被抄家流放,父兄被判斩首,眼看着陆曜对新帝求了个恩典,没有要了自己的命去。
她依旧住在陆家,只是她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那个由她养育了一年的孩子回到了他母亲怀中,十分依恋,或许这就是母子天性,他仿佛忘了自己这个母亲,就如整个陆家,似乎再也无人记得她这号人物。
她眼看着自己变得疯疯癫癫,一时整日的哭,一时整日的笑,终于,在一日看管不严之下,她穿着那身火红的嫁衣跑出了陆府,她不知自己跑了多远,在停下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处悬崖。
不!不要!
在梦里,木婉秋放声大喊,试图去挽回那个要跳崖的女人。
可她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留恋,纵身一跃,满目冷寂,只剩一抹飘红。
木婉秋睁开眼,眼角滑落一滴泪,她撑着垫褥坐了起来,天已经亮了,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场从未发生过的噩梦。
这日在陈家用过了午饭后,木婉秋抱了珍珍好一会儿,就起身与他们道别。
她走前,看着陆曜揽住陈稚鱼的肩膀,对她说道:“你家若有喜事,记得送份请帖来。”
“一定。”
木婉秋笑了笑,一扬手转身离开,后会无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