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太阳悬挂在水面上方不远处，在突然水汽蒸腾的水面上，像夜色中孤独的灯笼；红色的阳光铺满整个水面，映照着低空中弥散的水汽，如同薄雾弥漫的夜晚，灯笼发出的红光充塞整个院子，一切模糊朦胧而又陆离斑驳。清晨在清朗与清新中逝去，渐行渐高的太阳昭示时间不早了，几人收拾好行囊，准备继续征程。当他们骑上?疏的背、吆喝一声后，?疏们立刻如接命令般向山顶跳跃 —— 它们在岩石嶙峋的山上腾跃，速度丝毫不输林中奔跑，或许因刚食祝余草，跳跃甚至比在林中更显轻松。
成山除遍地岩石、路径难行外，既不险峻也不算高耸，即便普通人攀登亦非难事，对比羚羊更善跳的?疏们而言，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不到半个时辰，几人便登上成山山顶 —— 严格来说，是登上成山上一座无名的山峰。成山虽相较百里外的带山更小，但作为独立山系，亦是峰峦连绵、一眼难尽。诸多山峰中，有一座最为特别：它是众人视线中最高的山峰，位于西南方向不远处，与刚登的山峰毗邻。此峰由三块巨大的方形岩石堆叠而成，宛如一座三层方塔。据焦火所言，这座方塔状山峰名为三坛峰，是成山的最高峰，且三坛峰靠近犬封国一侧 —— 既然三坛峰近在眼前，犬封国自然也相距不远。
焦火还提及：犬封国如今已是魔族老巢，犬封人基本堕入魔道，若几人贸然踏入，恐立刻遭犬封人盘查。众人停下商议许久，却一时想不出良策。这世道秩序大乱，无论何种身份都不合适 —— 游人？商人？早已在乱世中销声匿迹。最终，大家决定为避免麻烦，尽量穿行荒郊野外，设法避开犬封人。
成山可谓人迹罕至之地，因此翻越时，几人完全不必担心暴露行踪。他们骑着?疏在岩石间腾跃，唯一需要留意的便是无处不在的洞坑 —— 这些大小不一、深浅各异的坑洞，自他们离开第一座山峰后便随处可见。整座成山如同放大的蚁堆，空有山的形貌，内里却早已掏空。据焦火说，这些洞坑皆是蓝铁矿的矿坑。数千年来，犬封人曾在成山明火执仗地开采，其他势力则偷偷挖掘。成山的蓝铁矿在五百年前便已枯竭，如今矿脉尽失，挖矿的人也销声匿迹，只留下满山遍野的矿洞。
凭借?疏强悍的跳跃能力与成合搬山移石的本事，几人耗时约两个时辰，翻越三座山峰，抵达成山山脚下。此处是一片广袤戈壁：北边是洁白如天空的甘水，其余三面则是望不到边际的灰白色石块与黑色砂砾，其间零星矗立着高低错落的灰黑色岩石。焦火介绍道，在成山与贾山之间宽达两百多里的平地上，并列着两块面积相近、地貌却截然不同的区域 —— 靠近成山的“黑石之野”与靠近贾山的“绿水之野”。
黑石之野如同成山在平地的延伸，寸草不生、鸟兽绝迹、不见人烟，是片毫无生机的荒漠；而绿水之野则是四季如春的绿色长廊：草木常青不败，流水清澈甘甜，是吉良马的主要产地。这片原野中有座白水城，城依水而建，水穿城而过，既是犬封国最美的城市，亦可谓这世间最秀丽的所在。
太阳早早消失在清晨的水汽里，此刻天空中数团薄如黑纱的黑雾缓缓流淌，如同树林间浮动的阴影在微风中轻摆。未久，黑雾相撞交叠、凝结堆积，化作浓如墨汁的黑幕。天空瞬间暗如子夜，大地仿佛被墨色浸染 —— 黑石之野的岩石、砂砾色泽渐趋统一，尽数化为深黑。狂风似早有预谋，在某个契机下骤然从隐匿处呼啸而出，如林间扑来的饿虎群，似水中逃窜的游鱼阵。紧接着，荆棘般的闪电自黑云劈下，在沉暗天宇划出道道白光，与此同时，一声巨响从苍穹炸响，像木桶相撞的闷响，又似皮鞭交击的脆响。片刻后，豆大的雨点裹挟着砂砾，在狂风中砸向众人。
恶劣天气迫使众人退回山边，躲进一处矿洞。这是山脚下最近的洞口，乍看如同天然洞穴 —— 显然因年代久远，人工开凿的痕迹已被岁月与自然之力磨平。几人本想暂居洞口，待风雨停歇便继续赶路，却不料意外陡生：这矿洞如同年久失修的木屋，仅靠结构勉强支撑，此刻众人踏入引发的轻微震动，竟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洞顶从洞口开始向深处坍塌，众人狂奔近五十步才停下，身后的坍塌方止。霎时，四周陷入绝对黑暗。当竖爷摸出火石擦出火花时，众人方才看清：眼前赫然出现两条幽黑坑道，而身后的出口已被坍塌的石块封死。以成合的能力或许能清开石块，但洞穴结构显然极为脆弱，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整体坍塌 —— 届时整座山压下，纵使众人远超凡人，成合更拥有土灵之力，也绝无生还可能，恐怕上古大神在此情形下也难全身而退。
短暂的慌乱后，竖爷最先冷静下来。当他的气息恢复平稳，耳朵里传来阵阵轻微哨音，脸上也感受到缓缓气流 —— 哨音与气流都来自左侧坑道。“左边坑道有出口！”他难掩欣喜，立刻将发现告知众人。其实大家在服食还神丹后，听觉与触觉早已远超常人，只是洞穴坍塌让心神大乱，才导致感官暂时迟钝。经竖爷提醒，他们很快便捕捉到那细微的哨音与气流。
“天无绝人之路！前面有出口，赶紧走！”三恒立刻振奋起来。
“洞里太黑，也不知有没有岔道，”竖爷再次擦燃火石，“咱们用绳子串在一起走，免得走散。”
成合闻言，当即解下腰间的一捆绳子，将一端绑在右手腕上，再把剩余部分递给身旁的香姑。香姑将绳子绕系在右手腕后，又传给下一个人。如此传递，很快六个人与三匹?疏便被串在同一根绳上。他们排成一列，成合、香姑、焦火走在最前，三匹?疏位于队列中间，北灵、三恒与竖爷断后，依次向着左前方的坑道行进。
矿洞里漆黑一片。尽管几人视力远超常人，在这毫无光源的洞穴中却也寸步难行。成合只得用铁槊探路，小心翼翼地缓步前行，身后众人则依靠绳索的震颤和前一个人细微的脚步声，来判断步伐的方向与频率。
在这绝对的黑暗中，空间感荡然无存，时间也仿佛失去了刻度。不知走了多久，成合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人及?疏也随之驻足。
“这里！”成合低声道。
黑暗依旧浓稠，但头顶确实传来了风哨声，气流方向也变为自上而下。竖爷擦燃火石，火光瞬间迸裂却又迅速熄灭。他连续摩擦火石，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众人看清了所处的环境 —— 这是个凌乱不堪的洞穴：洞壁如癞蛤蟆的皮肤般粗糙，布满突出的石块；地面似乱葬岗，遍布坟堆般的石堆，石堆间横七竖八地躺着、趴着、坐着枯骨，白骨森森清晰可见；洞顶低矮，成合纵身一跃就能触到，顶部布满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裂缝，像极了老奶奶额头上的皱纹。
“怎么这么多死人骨头……都没人收埋，太惨了。”三恒最先被地上的枯骨震慑，声音发颤地说道。
“成山四周都是荒漠，没有食物来源，这里最近的食物供给地就是百里外的白水之野。据说当年成山上的矿工数以万计，多数是囚犯和俘虏，他们被强迫进行长时间高强度的劳动，所得到的食物却极其有限，很多人因为劳累和饥饿而死。这些地上的尸骨估计是这个矿洞中最后的劳工，矿挖完后，死掉的劳工和将死的劳工就同这矿洞一样成为了废弃之物，不再有人问津。”焦火眉头紧皱，整个脸被闪烁的火光映成红色，缓缓解释道。
“哎！太可怜了！我们把这些尸骨埋了吧？”三恒长叹了口气，心中仿佛突然被塞入一个秤砣，沉甸甸的。
“他们在这洞穴中静静地呆了数千年了，就让这洞穴做他们的墓地吧，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了。”焦火劝阻道。
“焦火说得对，我们尽快找到出口，离开这里。”竖爷借着火光扫视了一下地上的枯骨，稍作停顿后接着说，“他们，就让他们继续长眠在这里吧。”
“这里！”成合突然单手举起铁槊，指向头顶上方洞顶处的缝隙。原来，就在三恒几人关注地上枯骨时，他仔细感知了洞顶处气流的波动，查明了气流的来处。
“成山上到处都是矿洞，这上面估计是另外一个矿洞，我们只要进入别的矿洞，就能找到出口出去。”焦火一边说着，一边松解系缠在手腕上的绳子。
“就算那上面是另外一个矿洞，可那么狭窄的缝隙，我们怎么上去啊？”三恒郁闷地摇头。
“我来！”成合解开手上的绳子，开始施法。他聚精会神地念念有词，头顶上裂缝周边的岩石如同被斧凿一般，缓缓剥离、落下。不久，狭窄的裂缝变成了水缸口大小的洞口。成合并未停下，继续施法，直到头顶的洞口大到足以让?疏自由出入，才收了法术。
随后，在成合的帮助下，香姑进入了洞顶那个刚刚形成的洞口。果然，上面是另外一个矿洞。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利了。六人和三匹?疏在进入新的矿洞后，跟随着空气流来的方向摸着黑向着矿洞的出口走去。黑暗如浓稠的墨汁，将众人包裹其中，唯有脚下参差不齐的碎石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时间在黑暗中悄悄流逝，它不像声音那样可以听到，也不像气流那样可以感觉到，它像从不存在，又像永不消失，它似乎是万物的主宰者，又仿佛是命运的见证者。几人在时间的流逝中，缓缓前行，就在黑暗还没被出口的光亮稀释分毫的时候，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如游丝般钻进他们的耳中。那气息并非来自同伴 —— 他们早已熟悉彼此的呼吸节奏，这是从前方传来的陌生气息，且绝非一人一兽，而是混杂着数十个生命体的气息。
走在队列最前面的成合最先停下脚步，他的铁槊微微颤动，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无形的警戒。其他几人以及三匹?疏也都陆续驻足，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
“前面有人？”三恒压低声音，话语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疑惑。
“多半是。”竖爷的回应轻如耳语，却字字透着警惕，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铁剑。
“这里怎么有人？”北灵眉头紧蹙，声音里满是不解，她伸手轻抚身旁?疏的鬃毛，试图从它那里获得一丝镇定。
“有没有可能不是人？”香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想起了那些流传在荒野间的诡异传说。
“出口应该不远了。不管是不是人，也不管是什么人，既然避不开，我们就前去会会他们吧。”焦火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在黑暗中犹如一记重锤，敲碎了众人心中的犹豫。
黑暗中看不见表情的其他几人都立即发出了“嗯”的声音，好像他们早就在等待着焦火说这句话似的。于是，几人重新迈起了脚步，继续向前走去。他们的步伐比之前迈得更大，心跳也随之加速，在寂静的矿洞中，仿佛战鼓在为即将到来的未知遭遇擂响。随着每一步的迈进，时间消逝的速度似乎变得更加快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倒计时，预示着一场不可避免的相遇。
众人又迈出五百多步，洞内的黑暗终于泛起微妙变化 —— 原本浓稠如黑炭的墨色，竟透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灰调，恰似稀释后的墨水晕染在宣纸上。再前行五百步，矿洞出口的轮廓已在视线中若隐若现，前方隐约浮现出几团人形暗影，先前若有若无的气息声，此刻化作此起彼伏的鼾声。毫无疑问，矿洞靠近出口处确实聚集着一群人，但他们为何会在此处，仍是个未解之谜。
随着距离拉近，即便光线依旧昏暗，凭借远超常人的视力，众人已能清晰看清地面。他们纷纷解下系在手腕与?疏右前后腿的绳索，摆脱束缚的脚步顿时轻快起来。有了洞口与人影作为参照，流逝的时间仿佛也变得具象。很快，一行人便来到洞口附近，停在那群沉睡者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