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棠风陵父子三人,听到母女二人的对话,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棠风陵伸出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她:“婋婋不哭,爹爹待会带你上街买糖吃。”
棠云麒嘟囔道:“爹。你偏心,你怎么不给我和二弟买。”
棠云麟:“……”
大哥这几年究竟在外历练了什么东西?
怎么感觉比小时候还幼稚了。
“我不用,你给婋婋和大哥买就行。我今年又不是三岁。”棠云麟一本正经地开口。
听着这番对话,晏逐星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从娘亲的怀里起身,掏出帕子擦掉眼泪,将食盒打开。
“咱们还是先把这冰碗吃了吧,不然待会都化了。”
“好呀,好呀,我早就馋了。”棠云麒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食盒。
鸣珂几乎将沁香斋里的冰碗都买了一份。
除了双鲤买的冰雪山楂蜜桃羹,还有冰雪冷元子、酸梅汤、绿豆汤之类的冰饮。
晏逐星没忘了给门外守着的九栀拿了一份。
她重新坐回了雅间里,看着家里人,手里拿着的勺子无意识地戳着面前的冰雪冷元子。
这和她想象的重逢场景有些不太一样。
“想什么呢?不好吃吗?”棠云麒看向她。
“不是,味道很好。”晏逐星摇了摇头。
“只是感觉这场景,好像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她原以为见面会很尴尬,会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家坐在一起,除了抱头痛哭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她没想到会像现在这样和谐、融洽。
仿佛这十几年他们从未分离。
“你想象会是什么样?”棠云麒有些好奇。
晏逐星把自己想的场景说了出来,顺便又说了一下先前在文墨轩见到他们时的不可置信。
她忍不住试探:“我还以为你们会觉得我骄纵跋扈、心狠手辣呢……”
“怎么会!”方青鸾第一个否认。
“莫要胡思乱想,不管你是什么样,你都是我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妹妹。”棠云麟温柔地看着她。
“就是!”棠云麒跟着点头。
棠风陵面露愧疚:“傻孩子,你知道爹爹听到他说他爹是知府时,我当时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吗?”
晏逐星摇了摇头。
“我在想,是我这个当爹的太没用了。若我中举,入朝为官,官拜一品,他还敢那么嚣张地对你么?”
棠风陵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苦笑着开口:“只可惜,我实在无用,三次科举,三次不中。蹉跎半生,至今还是一个穷秀才。”
“爹!”棠云麟脸色瞬间变得严肃,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少见的怒意。
他豁然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我不许您这么说自己!”
他目光灼灼地直视着父亲。
“您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当年在乡里,谁人不知棠秀才的文章锦绣,见解独到。”
他语气激动,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
“就连曾在朝中高居吏部尚书的三品大员章老大人,也曾亲口赞过您的策论切中时弊,文采斐然!您怎么可能无用?您只是、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说到最后,他也替父亲感到深深的惋惜。
“三品大员?吏部尚书?”晏逐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异常显赫的身份,心中疑窦更生,追问道,“是哪位大人?”
棠风陵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
他低声道:“是当年书院的山长,致仕归乡的章老大人。他老人家念我几分勤勉,在书院时曾悉心指点过我一段时日。只可惜,后来因病仙逝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苦涩。
“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知晓我连录科考都未能通过,怕是要对我失望透顶了。”
录科考?
晏逐星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大虞科举制度严明。
秀才若想参加决定举人功名的乡试,必须先通过“录科考”,只有考完成绩位列一等和二等的生员,才能获得宝贵的乡试资格。
能让一位曾经执掌天下官员铨选、阅人无数的吏部尚书亲口称赞“切中时弊,文采斐然”的策论。
怎么可能连区区一个录科考都通不过?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她脱口而出:“会不会是父亲的功名,被人顶替了?”
毕竟青州府治下的临清都能弄出搏命窟这样黑暗的地方,那科考呢,真的会干净吗?
棠家人都愣住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棠云麒愤怒地攥紧了拳头:“这群混账!!!我就说阿爹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考不上。”
“欺人太甚!!!”棠云麟也怒了。
方青鸾呆呆地看向了棠风陵:“夫君,所以决意不再赴考。是不是也早已察觉了这其中蹊跷?”
在妻子洞悉一切的目光和儿女们关切的眼神注视下。
棠风陵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哑着嗓子开口:“其实第二次落第时,看到那荒谬的评审结果,我就隐隐有所预感了。”
“但我不甘心,我不信命,更不愿辜负你,还有族人的期望。所以,我去了第三次。”
“第三次结果出来之后,我就知道我的路或许就到此为止了。若再执意考下去,只会让你更加辛苦。”
他看向方青鸾,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愧疚。
“我……舍不得。”
他的曾祖父,是棠家村唯一的秀才。
曾祖父临终前最大的执念便是期盼后世子孙能出一个举人,光耀门楣,真正改换门庭。
只可惜,祖父和父亲都不是读书的料,考不上就算了,还把曾祖父辛苦积攒下的微薄家产都给败光了。
到了他这一代,终于显露出了读书的天分。
全家乃至全村都为之欢天喜地。
族人们铆足了劲,东拼西凑将他送进了学堂。
全家的希望,全村的期盼,都压在了他身上。
他天资聪颖,十一岁便考中童生,十四岁高中秀才,成了青州府最年轻的秀才。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仿佛举人功名唾手可得,完成家族的夙愿指日可待。
然而,命运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