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晨光透过窗棂洒进靖海伯府,陈恪睁开眼时,常乐已经梳妆完毕,正对着铜镜轻抿胭脂。
她今日特意选了件杏红色的褙子,衬得肌肤如雪,发间一支金丝嵌玉的簪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夫人起得真早。\"陈恪披衣起身,从背后环住常乐的腰肢,下巴抵在她肩上。
常乐从镜中瞪他一眼,脸颊却泛起红晕:\"快些洗漱,母亲怕是已经等着了。\"她拍开陈恪不安分的手,\"昨晚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陈恪低笑,想起昨夜月光如水,常乐在他怀中羞恼的模样,二十多岁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不过陈恪并没占到便宜,还被踢下了床。
他快速洗漱完毕,换上一身靛青色直裰,腰间系着常乐亲手绣的荷包。
两人沿着回廊向王氏的院子走去。
路上,陈恪注意到府中各处都已挂上了彩灯,回廊转角处还摆了几盆金桂,花香浓郁却不刺鼻,显然是常乐精心安排的。
\"这些...\"陈恪刚要开口,常乐便轻声道:\"都是按母亲的喜好布置的。她虽不爱热闹,但节日的氛围还是要有的,只是不宜太过张扬。\"
陈恪心头一暖,常乐作为主母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连母亲的生活起居也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公务繁忙,常常无暇顾及这些琐事,常乐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王氏的院子清幽雅致,推开雕花木门,只见母亲正跪在佛龛前虔诚上香。
佛龛中的白玉观音慈眉善目,香炉中青烟袅袅。
王氏身着常乐准备的暗纹绛紫色褙子,虽不华丽,但料子却是上好的云锦,衬得她气色极好。
\"母亲。\"陈恪与常乐齐声请安。
王氏转过身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她先拉了常乐的手,上下打量:\"乐儿今日这身打扮真好看,像极了月宫里的仙子。\"
常乐脸颊微红,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儿媳做了些桂花糕,用的是金华老家的方子,母亲尝尝可还合口味?\"
王氏笑得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难为你记得我爱吃这个。\"
陈恪站在一旁,忽然发觉自己竟像个外人。
他清了清嗓子:\"娘,等儿子公务少了些,就可以多留在府中陪陪您。\"
王氏这才看向儿子,目光中满是慈爱,却摆手道:\"你自有大事要忙,娘不用你陪。有乐儿在身边,我什么都不缺。\"
陈恪心头微酸,这三年来,母亲的面容确实比初来京城时红润了许多,连白发都少了。
他知道这都是常乐的功劳——请太医调理、准备合口的饭菜、陪着说话解闷...这些他都不曾想到的细节,常乐却一一做到了。
\"娘,您这是有了儿媳就不要儿子了?\"陈恪故作委屈,凑到母亲身边。
王氏笑着拍开他的手:\"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她转向常乐,\"乐儿,你评评理,他小时候在金华放牛那会儿,每次做什么实验都弄得浑身是泥回来,我还不是一样疼他?如今倒吃起你的醋来了。\"
常乐抿嘴一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母亲别理他。夫君在朝堂上威风八面,回到家里倒像个孩子。\"
\"好啊,你们婆媳二人合起伙来欺负我。\"陈恪佯装恼怒,伸手去挠常乐的痒。
常乐惊笑着躲到王氏身后:\"母亲救命!\"
王氏护着常乐,板起脸来:\"恪儿!人乐儿在金华那会都没嫌弃你是个放牛娃,这成婚都三年了,不许你欺负乐儿。\"
陈恪苦笑:\"谁欺负谁啊?娘您不知道,您这好儿媳在府里可威风了,连我书房里的公文都要管。\"
常乐从王氏身后探出头来,理直气壮:\"谁让你总熬夜看公文?太医说了,子时不睡最伤元气。\"
王氏点头赞同:\"乐儿说得对。恪儿,你要听乐儿的话。\"
三人说笑间,时间已近晌午。
常乐看了看天色,轻声道:\"母亲,我们该去侯府了。\"
王氏笑着点头:\"去吧去吧,代我向亲家问好。我今日约了静安师太讲经,就不与你们同去了。\"
离开王氏的院子,常乐忽然变得忙碌起来。
她指挥着丫鬟小厮将早已准备好的礼品一一搬出。
陈恪看着院中堆积如山的礼盒,不禁咂舌:\"乐儿,你这是要把靖海伯府搬空啊?\"
常乐头也不回地清点着礼品:\"中秋大节,各房各院都要送到。给父亲的武夷岩茶,给二婶的苏绣披肩,给三叔的徽墨...\"她忽然转身,将两个最大的礼盒塞到陈恪手中,\"这些最贵重的,得伯爷亲自拿着才显诚意。\"
陈恪刚要叫阿大帮忙,常乐一个眼神过去,阿大立刻缩回了手。
陈恪无奈,只得自己提着。
谁知常乐变本加厉,不一会儿,陈恪两手各提四个小包,脖子上还挂着两个大包,活像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夫人...\"陈恪艰难地挪动脚步,\"你这是报复为夫昨晚...\"
常乐耳根一红,急忙打断:\"胡说什么呢!\"她快步走在前面,发髻上的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快点,父亲该等急了。\"
陈恪看着妻子窈窕的背影,摇头苦笑。
成亲三年,常乐在他面前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羞涩的小姑娘,时而娇憨,时而泼辣,却总能恰到好处地牵动他的心弦。
怀远侯府与靖海伯府相隔不过二百余米,但陈恪提着大包小包走起来却格外漫长。
路上行人见了这景象,有掩嘴偷笑的,也有指指点点的——谁能想到朝中炙手可热的靖海伯,在中秋佳节竟被夫人当小厮使唤?
侯府大门前,常远山早已等候多时。
见女儿女婿这般模样,他先是一愣,随即快步上前:\"乐儿,怎么这么胡闹?怎么这样对恪儿?\"
常乐撇了撇嘴,撒娇道:\"爹爹,谁才是你亲生的呀,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常远山看着女儿娇嗔的模样,顿时没了脾气。
他一边帮陈恪卸下身上的重负,一边无奈道:\"那也不能这样呀。\"与陈恪四目相对时,两人眼中尽是惺惺相惜之意。
\"岳父大人见谅。\"陈恪活动着酸痛的手臂,笑道,\"夫人这是体恤我平日疏于锻炼,特意给我个强身健体的机会。\"
常远山哈哈大笑,拍了拍女婿的肩膀:\"好气度!难怪朝中都说靖海伯胸襟似海。\"
侯府内张灯结彩,比靖海伯府热闹许多。
穿过垂花门,只见庭院中已摆好了宴席,各房女眷见了陈恪,纷纷行礼。
三年前她们眼中的穷酸举人,如今已是朝廷重臣,连怀远侯府都因这门亲事而更加显赫。
\"姑爷真是越来越有气度了。\"
\"乐儿好福气啊,听说靖海伯在陛下面前红的发紫。\"
\"可不是,前日我还听说靖海伯在兵部...\"
女眷们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陈恪只当没听见。
他注意到常乐在娘家完全变了个人,举手投足间尽是侯门千金的傲气,指挥丫鬟仆妇时更是雷厉风行,与在王氏面前的乖巧判若两人。
繁琐的见礼过后,常远山拉着陈恪到书房说话。
刚关上门,这位沙场老将就忍不住问道:\"恪儿,乐儿平日在家也这般...活泼?\"
陈恪笑着给岳父斟茶:\"夫人持家有道,对我与母亲都极尽孝道。今日这般,大约是...\"他轻咳一声,\"小婿昨晚有些孟浪了。\"
常远山老脸一红,连忙摆手:\"不必细说,不必细说。\"他抿了口茶,忽然正色道,\"乐儿她娘去得早,我又常年在外,这孩子从小被惯坏了。你能如此包容,为父很是欣慰。\"
\"岳父言重了。\"陈恪真诚道,\"能娶到常乐,是小婿的福气。她待我母亲如亲生,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偶尔使些小性子,反倒让生活多了趣味。\"
常远山眼中闪过欣慰之色,忽然压低声音:\"杨继盛在诏狱中病了,你这边可有想到办法救他出去?\"
陈恪神色一凛:\"劳烦岳父继续在诏狱中照拂一二,如今严党未除,杨椒山就算出来,也难逃过严党的报复。\"
这倒是实话,作为嘉靖朝纸面上最大的势力,如果有人指着他们的鼻子弹劾却毫发无伤,那么效仿者将比比皆是。
正说着,门外传来常乐清脆的声音:\"爹爹,夫君,宴席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了!\"
常远山朝陈恪眨眨眼,低声道:\"走吧,别让我的小祖宗等急了。\"
宴席上,常乐坐在陈恪身边,不时为他布菜斟酒,体贴入微。
陈恪看着妻子在烛光下明媚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样的中秋,这样的家,便是他浴血奋战也要守护的珍宝。
酒过三巡,常乐悄悄在桌下握住了陈恪的手。
陈恪转头,只见她眼中满是柔情,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刁蛮模样?
\"夫君,\"常乐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今晚的月亮一定很美。你答应过,要陪我赏月的!\"
陈恪心头一热,反手握紧了她的柔荑:\"夫人开口,为夫岂敢不从?\"
月光如水,洒在两座相邻的府邸上,也洒在这对璧人交握的手上。
中秋团圆夜,最是人间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