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
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那空间裂缝的狂暴撕扯中凝固、碎裂。
阿蛮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像是沉入最深的海底,只有灵渊星纹传来的一丝微弱灼热,如同风中残烛,维系着她与现实的最后联系。她感觉自己被无形巨力揉碎又重组,无数混乱的光影和无法理解的噪音碎片在她思维中炸开又湮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船体金属扭曲的刺耳呻吟,将阿蛮从混沌中猛地拽回现实。巨大的惯性将她狠狠抛向前方,又被自动弹出的应急缓冲装置死死按在座位上。
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不止。她艰难地抬起头,透过布满蛛网般裂纹的主控舷窗向外望去。
没有星光。
没有熟悉的星云或星系。
窗外是一片无边无际、浓稠得化不开的幽暗。这种黑暗并非纯粹的无光,更像是一种吞噬光线的物质,将一切可见与不可见的存在都浸染成绝望的色调。偶尔,极远处会闪过一两团模糊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绿色或暗紫色光晕,但转瞬即逝,反而更衬托出这片空间的死寂与诡异。
“云渊之翼”号静静地漂浮在这片幽暗之中,船体外部不时迸溅出几缕短路的电火花,像垂死巨兽最后的抽搐。舰桥内,应急照明系统发出惨淡的红光,映照着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和呛人的焦糊味。
“希娜……夜莺……曦……”阿蛮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她挣扎着解开安全带,踉跄起身。
“我……没事……”希娜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带着压抑的痛苦。她半跪在地上,光弓掉在一旁,手臂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骨折了。
夜莺的情况更糟,她倒在通讯控制台旁,额头磕破,鲜血直流,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而曦……阿蛮心脏一紧,那个龙裔复制体女孩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双臂紧紧抱着自己,身体剧烈颤抖,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刚才的空间穿越抽走了,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几个破碎的音节:“……坟场……幽灵……不要过来……”
“星尘!报告状态!”阿蛮强忍着浑身的剧痛,扶住主控台。
控制台上的光线明灭不定,星尘那原本柔和的女声电子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的静电噪音:“……撞……撞击……成功脱离……空间裂缝……系统损毁严重……能源核心……彻底熄火……备用能源……仅能维持基础维生……12标准时……”
“……外部环境扫描……失败……传感器阵列……离线百分之七十……剩余传感器显示……未知星域……高浓度……虚数粒子……干扰……数据库比对……匹配度为……零……”
“……定位系统……完全失效……无法确定……当前位置……”
“……警告……维生系统氧气存量……持续下降……”
一连串的坏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能源耗尽,迷失方位,船体重伤,同伴受伤……他们从一个绝境,跳入了另一个更深、更未知的绝境。
“这就是……‘幽影坟场’?”阿蛮看着舷窗外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喃喃自语。星尘最后定位到的这个星域名称,此刻听起来充满了不祥。
“必须先处理伤势。”阿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找到舰桥内的应急医疗箱,先帮希娜固定好骨折的手臂,又给夜莺做了简单的止血和包扎。希娜忍着痛,用没受伤的手帮忙检查夜莺的情况。
“头部受到撞击,有脑震荡迹象,需要静养。”希娜判断道,她的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苍白。
阿蛮又走到曦身边,试图安抚她,但女孩只是更紧地蜷缩起来,对阿蛮的触碰表现出极大的恐惧。
“她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希娜低声道,“复制体的精神结构可能本来就不稳定。”
处理完伤势,阿蛮和希娜开始评估飞船的现状。情况比想象的更糟。能源核心在穿越裂缝时过载烧毁,彻底报废。备用能源只够维持生命支持系统运转十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将窒息而死。推进系统、武器系统、导航系统全部瘫痪。唯一的“好消息”是,船体结构出乎意料的坚固,在经历了空间撕裂和撞击后,主体框架依然完整,暂时没有立即解体的风险。
“我们就像一口飘在宇宙坟场里的棺材。”希娜看着氧气存量读数一点点下降,语气带着一丝绝望的嘲讽。
阿蛮没有气馁。她走到主控台前,尝试与星尘进行更深度的交互。“星尘,扫描飞船内部,寻找任何可能可利用的物资或设备,特别是能源相关的。”
星尘的响应依旧迟缓:“……扫描中……货舱……部分区域……因撞击……结构破损……检测到……古代龙裔……科考设备……状态未知……”
“……数据库……部分恢复……检索到……关于‘幽影坟场’的……零星记载……”
阿蛮精神一振:“什么记载?”
全息投影闪烁了几下,投射出几段残缺不全的古老文字和模糊星图碎片:
“……禁忌星域……物质与虚空的交界……”
“……远古战场……文明坟冢……”
“……空间结构脆弱……常有不稳定裂缝……”
“……存在……‘虚空掠食者’……以能量和物质为食……”
“……曾有探险队……深入……无一返还……”
“……传说……坟场深处……埋藏着……上一个宇宙纪元的……遗产……”
文字到此中断,信息有限,却足以让人毛骨悚然。远古战场,文明坟冢,虚空掠食者……每一个词都透着死亡的气息。
“上一个宇宙纪元的遗产?”希娜皱紧眉头,“这听起来更像是神话。”
“但我们现在就在这里。”阿蛮深吸一口气,“星尘,带我们去货舱。”
在星尘的指引下,阿蛮和手臂受伤的希娜,搀扶着意识模糊的夜莺,带着精神恍惚的曦,艰难地穿过因撞击而扭曲变形的通道,来到了位于飞船中部的货舱。
货舱大门因变形卡死,阿蛮用灵渊长剑勉强撬开一道缝隙。舱内一片狼藉,固定货物的支架很多都断裂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龙裔科考设备散落一地,大多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有些显然已经在撞击中损坏。
阿蛮的目光扫过这些充满上古风格的设备,灵渊星纹再次传来微弱的共鸣感。她走到一个半嵌在墙壁里、看似完好的银色金属柜前,柜门上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
她将手按了上去。
柜门无声滑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件物品:一把造型古朴、剑身刻满星纹的短剑;几个密封的、不知用途的水晶容器;还有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如镜的石板。
当阿蛮的手指触碰到那块黑色石板时,异变发生!
石板突然变得温热,表面浮现出无数流动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这些光点迅速组合,构成了一幅极其复杂、不断变化的立体星图!更令人震惊的是,星图的一个角落,亮起了一个微弱的金色光点——那光点的位置,与阿蛮灵渊星纹的某种内在感应产生了共鸣!
“这是……定位器?”阿蛮震惊地看着石板,“它能在这种干扰下定位?”
与此同时,星尘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了许多,仿佛这块石板的激活,为它提供了额外的能量或信息接口:“检测到‘星核罗盘’激活……正在同步数据……”
“星核罗盘?”阿蛮追问。
“龙裔上古导航圣器……以宇宙基准星核为坐标……不受常规空间干扰影响……”星尘解释,“罗盘显示……附近存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小型空间泡……疑似……人工构造体……”
星尘将罗盘探测到的图像投射出来——就在距离“云渊之翼”号不算太远的幽暗空间中,隐约有一个不规则形状的阴影,其周围的空间曲率与坟场其他地方明显不同。
“那里……可能有……可利用的资源……或……避难所……”星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但信号微弱……无法判断……具体状况……”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一粒萤火,微弱,却真实存在。
去,还是不去?
留在船上,十几个小时后氧气耗尽,必死无疑。前往那个未知的“空间泡”,可能是生机,也可能是更可怕的陷阱。
阿蛮看向希娜,看向昏迷的夜莺,看向精神崩溃的曦。她没有选择。
“我们需要一艘能过去的船。”阿蛮看着货舱里那些破损的小型勘探艇,眉头紧锁。
希娜用没受伤的手检查着最近的一艘勘探艇:“大部分都撞坏了……等等,这个……”她指着角落里一艘被杂物半掩、造型像一颗巨大水滴般的银色小艇,“它看起来……很完整。”
阿蛮走过去,拂去小艇表面的灰尘。小艇通体流畅,没有任何可见的舷窗或接口,浑然一体。在艇身一侧,她找到了一个熟悉的星辰流云龙纹。
她再次将手按了上去。
水滴小艇表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一道光门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里面简洁的座舱。舱内空气清新,设备完好,控制台亮着柔和的微光。
“星尘,这艘‘水滴’艇状况如何?”
“‘星梭’勘探艇,状态良好,能源充足,可进行短途航行。”星尘回答。
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阿蛮和希娜小心翼翼地将夜莺和曦安置进“星梭”艇的乘客舱。阿蛮坐进驾驶位,希娜坐在副驾,手臂用临时支架固定着。
“星尘,将‘星核罗盘’的坐标同步到‘星梭’艇。”阿蛮下令。
“同步完成。祝你们好运,‘云渊之翼’号将进入最低功耗休眠模式,等待你们的信号。”
“星梭”艇的光门闭合,悄无声息地脱离伤痕累累的“云渊之翼”号母船,像一颗真正的银色水滴,滑入浓稠的幽暗,向着罗盘指引的那个未知的“空间泡”驶去。
艇外是死寂的坟场,艇内是伤员和绝望的同伴。阿蛮紧握着方向盘(或者说是一个感应控制球),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前方那片深邃的黑暗,以及罗盘上那个唯一的、微弱跳动的金色光点。
他们正在驶向一个传说中的禁忌之地,一个可能埋葬了无数文明的坟场深处。
那里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是拯救的希望,还是最终的坟墓?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