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上京城的百姓如往常一样,拿着米袋子,走向熟悉的粮铺。
然而,当他们看到粮铺门口挂出的新价格牌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一斗米要三十文?昨天不还是二十五文吗?”
“掌柜的,你这价钱是不是写错了?”
粮铺的掌柜们,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陪着笑脸解释。
“各位街坊,不是我们心黑啊。是进价涨了,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赔本赚吆喝不是?”
“就是就是,听说北边还在打仗,粮食运不过来,这粮价啊,怕是还得涨。”
百姓们虽然怨声载道,但米是刚需,骂骂咧咧几句,还是捏着鼻子买了。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三天,米价,三十五文。
第四天,四十文。
短短三天,米价涨了六成!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上京城中迅速蔓延。
一些家底殷实的人家开始大量囤积粮食,这又进一步加剧了市场的紧张。
而那些本就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苦百姓,则是彻底慌了神。
他们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米价,手中攥着的几枚铜板,仿佛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夏启在的时候,也没这么离谱啊!”
“那新来的林将军,不是说要免农税,让我们吃饱饭吗?怎么这饭,越吃越贵了?”
流言蜚语,开始在街头巷尾滋生。
当初神威军入城时,百姓们有多期待,现在的失望就有多强烈。
人心,这最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动摇。
醉仙楼里,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讲着“将军枪挑十八将,血战永宁关”,台下的听众却一天比一天少。
大家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哪还有心思听书?
赵猴子蹲在酒楼门口,看着街上行色匆匆,满面愁容的百姓,急得抓耳挠腮。
“这帮天杀的奸商!”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他想不明白,主公明明是为了百姓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冲回皇宫,找到了正在和赵姝颖、楚文宇议事的林风。
“主公!不能再等了!
外面的米价都快涨上天了!
再这么下去,老百姓都要饿肚子了!
依我看,直接把那些粮铺掌柜的全抓起来,挨个砍头,看他们还敢不敢涨价!”
赵猴子急吼吼地说道。
楚文宇闻言,脸色煞白,连连摆手。
“万万不可!猴子将军,此举万万不可!
如今城中流言四起,本就人心不稳。
若再大开杀戒,只会坐实了我们‘残暴’之名,正中那些世家的下怀啊!
届时,他们振臂一呼,怕是……怕是城中会生大乱!”
他急得额头冒汗,这几天,他为了科举的事焦头烂额,外面粮价的风波更是让他心力交瘁。
他想过无数种办法,比如强制限价,比如查封粮铺,但最后都发现,这些手段治标不治本,反而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米价炒到天上去,看着老百姓饿死?”
赵猴子脖子一梗,硬是想不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好了。”
林风终于开口了。
他从始至终,都显得异常平静,仿佛外面那场足以颠覆一个政权的粮食危机,与他毫无关系。
他放下手中的一份卷宗,那是楚文宇刚刚呈上来的,关于科举考试的初步章程。
“楚大人,你做得很好。”
他先是肯定了楚文宇的工作,然后才缓缓站起身,走到一张巨大的上京城地图前。
“猴子说的,有他的道理。对付饿狼,一味退让是不行的。但直接动刀,又会伤及自身。”
他指着地图上的皇城位置。
“他们以为,我缺粮?”
林风的嘴角,逸出一丝冷笑。
“他们忘了,这座城里,最大的粮商,从来不是他们。”
赵姝颖美眸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说……皇宫里的官仓?”
“没错。”林风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夏启虽然昏聩,但也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偏执狂。
他登基以来,横征暴敛,搜刮的粮食财物,都堆积在皇城之下的地宫和官仓里。
他总觉得天下人都要害他,所以拼命地囤积物资。
这些粮食,别说养活一个上京城,就是养活我五十万大军一年,都绰绰有余。”
楚文宇和赵猴子都惊呆了。
他们知道皇宫里有粮,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林风没有告诉他们,即使官仓没有粮食,他也可以轻松获取。
“那……那我们赶紧开仓放粮啊!”赵猴子激动地一拍大腿。
“不。”林风摇了摇头。
“现在开仓放粮,只是解了一时之急。
那些世家看到我们有粮,只会暂时收手,等风头过去,还会卷土重来。
我要的,不是解渴,是……一劳永逸。”
他的目光,变得像猎人看到了落入陷阱的猎物。
“我要他们,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全都给我吐出来!”
林风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智慧与谋算的光芒。
“楚大人,你立刻以政事堂的名义,发布一道政令。”
“第一,宣布上京城要进行大规模的‘以工代赈’。
城中战乱,多有残垣断壁,需要修缮。
凡是上京城户籍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肯出力的,都可以去官府登记做工。
工钱,不用铜板结算,用米票。”
“一天的工,可以领一张米票,凭票,可以在官府设立的粮站,兑换五斗米!”
“什么?”
楚文宇这次是真的惊得跳了起来。
“主公!五斗米!如今市价四十文一斗,五斗米就是两百文!
一个壮劳力一天也挣不了这么多钱啊!我们……我们这不是在亏本吗?”
“亏?”
林风笑了。
“现在亏一点,是为了将来赚得更多。
你只管照办。
记住,声势要大,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只要肯干活,就能换到远比市价便宜的粮食!”
“第二,”
林风的目光转向赵姝颖。
“姝颖,你带人,在城中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设立四个大型粮站。
把官仓里的陈米,先给我拉出去。
记住,只收米票,不收钱。
而且,要摆出堆积如山的架势,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的粮食,多得是!”
“第三,”
林风最后看向赵猴子。
“猴子,你的任务最关键。
你带上一帮机灵点儿的兄弟,都换上便装,混进那些做工的百姓里,还有粮站排队的队伍里。
给我把一句话,传出去。”
“什么话?”
“就说,'新军仁义啊,看不得奸商欺负咱们老百姓,这是宁肯自己亏本,也要跟他们对着干!’还有,‘听说官仓里的粮食堆成了山,这才刚拉出来一点点呢!’总之,怎么能让百姓安心,怎么能让那些粮商心里发慌,就怎么说!”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环环相扣。
楚文宇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林风,额头的冷汗,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激动的热汗。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开仓放粮。
这是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
以工代赈,解决了贫民的燃眉之急,稳住了底层。
官府粮站,用远低于市价的粮食,釜底抽薪,直接冲击了整个粮食市场。
舆论造势,更是诛心之举,将林风塑造成了为民请命的青天,而把那些世家粮商,彻底钉在了“奸商”的耻辱柱上!
高!实在是高!
这已经不是谋略,而是阳谋!堂堂正正,让你躲都躲不开!
……
王府。
王康听着下人传回来的消息,脸上的得意之色,一点点凝固。
“以工代赈?用米票换粮?”
他猛地站了起来.
“林风他……他怎么敢这么做?他这是在烧自己的钱粮,跟我们拼消耗!”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大公子,现在城里都传疯了。
好多百姓都跑去官府登记做工了,咱们的粮铺,今天一整天,都没几个人上门。
而且,官府的粮站,那粮食真的跟山一样堆着,百姓们看了,心里都有底了,没人再抢着囤粮了。”
王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如果他们跟着降价,那之前高价囤积的粮食,就要血本无归。
而且,官府的粮价比他们低得多,他们根本降不起。
如果不降价,那他们的粮食就一粒都卖不出去,只能烂在仓库里!
“他哪来那么多粮食?”王康想不通。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王德庸最信任的老管家,脸色惨白地冲了进来。
“大公子,不好了!太原温氏、范阳卢氏和陈郡谢氏……他们……他们撑不住了!”
“什么?!”
“他们三家的粮行,今天下午,已经开始降价了!
比官府的粮站,只高了一文钱!
他们想抢在咱们前头,把手里的粮食抛出去,减少损失!”
“混账!”王康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跳起,摔得粉碎。
他知道,联盟,已经瓦解了。
大厦将倾,各自飞。
而他们琅琊王氏,作为这次行动的发起者,囤积的粮食最多,现在成了被架在火上烤得最狠的那一个。
“爹……爹他怎么说?”王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老管家嘴唇哆嗦着:“老爷……老爷他……又气晕过去了……”
王康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看着窗外,那座巍峨的皇城,在夕阳下,仿佛一头苏醒的巨兽,正用一双冰冷的眼睛,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不自量力。
他这才明白。
林风不是在跟他们拼消耗。
他是在……玩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