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死寂。
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死寂。
如果说,方才王昊那番来自亲子的指控,是一道惊雷,将所有人劈得外焦里嫩。
那么此刻,“雪狐”巴摩这番来自敌国密探的“证词”,便是一场无声的地震。
它要震塌的,是整个大夏王朝的擎天玉柱。
里通外国!
这四个字,比世间任何刀剑都要锋利,轰然斩下。
斩在兵部侍郎王莽的身上。
也斩在金殿之上,每一个武将的心头!
这不再是党争。
不是文武倾轧。
这是叛国!
是任何一个帝王都绝不容许触碰的,最高级别的禁忌!
王莽的身体,猛地剧烈一晃。
他那张始终如铁铸般冷静的面庞,终于第一次,被惊骇与狂怒撕裂。
“你……胡说八道!”
一声怒不可遏的咆哮,如困兽悲鸣,震得殿宇嗡嗡作响。
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滔天杀气,化作实质般的寒流席卷而出。
离他最近的几名文官,瞬间如坠冰窟,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后退。
“我王莽一生镇守边疆,与尔等西域蛮夷血战十数年,手刃的敌寇何止万千!”
“我王家三代忠良,满门英烈,为守这大夏疆土,战死沙场的子弟,足有十人!”
“你这西域的狗贼,竟敢污我通敌?”
他的声音充满了被极致冤屈点燃的悲愤,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砸在这金殿的地砖上。
不少将门出身的武将,感同身受,一个个双目赤红,义愤填膺。
“陛下!此獠巧言令色,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恳请陛下,将这狗贼凌迟处死,以正国法!”
然而,跪在地上的巴摩,面对王莽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混合着解脱与报复快感的笑容。
“王侍郎,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又何必再演戏呢?”
他猛地转向龙椅,重重磕下一个头。
“陛下明鉴!”
“罪囚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凌迟之苦!”
“王莽野心勃勃,早已不满屈居人下。他与我西域王庭约定,只要我们能助他登上帝位,他便将云州、燕州、朔州三座边境大郡,尽数割让我西域!”
“为了表示诚意,这些年来,他利用职权,向我等泄露了无数大夏军防机密!包括但不限于西北边境长城的兵力部署图、粮草辎重的运输路线……”
巴摩每说一句,金殿之上的空气,就森寒一分。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致命的毒饵。
“甚至……甚至连去年陛下您秘密南巡边防的日程,都是他提前透露给我们的!”
轰!
这句话,如一柄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龙椅之上,那位九五之尊的心脏!
高坐龙椅的皇帝夏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终于闪过了一丝真正动了杀机的凛冽寒光!
去年巡边,路线乃是最高机密。
随行之人,皆是心腹中的心腹。
然而途中,却屡次“偶遇”小股西域游骑,虽未造成实质危险,却也让他这位天子受了不小的惊吓。
当时只当是巧合。
现在想来……
夏启的目光,再度落在了王莽身上。
那目光,已经不再是审视。
而是帝王专属的,冰冷的猜忌,与怀疑。
王莽的心,一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
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百口莫辨的死局。
对方的计划,环环相扣,阴毒至极。
先用楚文宇儿子的死,激化文武矛盾。
再用儿子的“疯言疯语”,将他拖入“谋逆”的泥潭。
最后,再抛出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敌国密探,用“里通外国”的滔天大罪,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每一个环节,都精准地抓住了人性的弱点。
楚文宇的丧子之痛。
李从文的爱惜羽毛。
王昊的懦弱无知。
以及……
帝王的多疑。
好狠!
好毒!
这背后操盘之人的心计,简直深沉如海,令人不寒而栗!
“空口白牙!一派胡言!”王莽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做着最后的挣扎,“你说我与你勾结,凭证何在?”
“当然有!”
巴摩仿佛就等着他这句话。
他挺直上身,脸上是胸有成竹的冷笑。
“王侍郎行事向来谨慎,我与他联络,从不通过书信,而是用信物交接。”
“三年前,他将兵部打造的一块特制虎符的阴符,交予我手。”
“此虎符,乃是调动西北边境‘骁骑营’的最高信物,天下间,唯有两块,阴阳合一,方能生效!”
“阳符,在他王莽手中。”
巴摩故意停顿,目光如毒蛇般扫过全场,享受着众人那紧张到窒息的表情。
“而阴符……”
“就被我藏在上京城内,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
“只要陛下派人,随我前去取来,再与王侍郎身上的阳符一对,真假立辨!”
此言一出,就连那些原本对王莽深信不疑的武将们,脸色也彻底变了。
虎符!
军国重器!
那绝不是可以伪造的东西!每一块虎符的材质、纹路、内部的榫卯结构,都是兵部和工部的最高机密。
如果真的能从这西域密探的藏身之处,搜出那半块虎符……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汇聚到了王莽的腰间。
在那里,挂着一个精致的锦囊。
谁都知道,里面装着的,正是象征兵部侍郎权力的,那半块阳符!
王莽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
他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捂住了腰间的锦囊。
这个动作,在所有人眼中,瞬间变了味道。
那不是保护。
那是心虚!
“好!”
龙椅之上,皇帝夏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来人!”
“立刻随此人,前去取证!”
“禁军副统领张维,你亲自带队!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
“反抗者,格杀勿论!”
“遵旨!”
一身银甲的禁军副统领张维大步出列,领了旨意,押着巴摩,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
整个太和殿,陷入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所有人都在等。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是煎熬。
王莽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像一尊被全世界遗弃的雕像。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刀,如剑,将他寸寸凌迟。
有怨毒,有猜忌,有幸灾乐祸。
也有……深深的失望。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完了。
当皇帝对他产生怀疑,并下令去“取证”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