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北平
经济局宴会厅(晚8:15)
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得如同白昼,十二盏灯泡在镀金灯架上散发着刺目的光芒。
程墨白站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左手端着半杯波尔多红酒,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叩着西装第三颗纽扣。
他的目光穿过金丝眼镜的镜片,落在三米外长桌上的那份《昭和十六年华北煤炭调配密件》上。
宴会厅里弥漫着雪茄烟和法国香水的混合气味,二十几位伪政府官员和日本军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酒杯碰撞声与日语、中文交织的谈笑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留声机里播放着李香兰的《支那之夜》,悠扬的旋律掩盖了程墨白钢笔滚落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程科长似乎对煤炭很感兴趣?\"
佐藤健一突然出现在身侧,枯瘦的手指按住了文件边缘,程墨白注意到这个日本经济顾问今天特意换了新西装,但第二颗纽扣明显有些松动,那里很可能藏着德国最新款的微型窃听器。
\"佐藤先生见笑了。\"程墨白微微欠身,左手故意一抖,红酒精准地洒在文件上,\"职业病罢了。\"暗红色液体在纸张上迅速洇开,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血花。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
宴会厅顿时鸦雀无声。佐藤手中的酒杯僵在半空,红酒在杯中剧烈晃动。
程墨白借着这短暂的混乱,迅速将钢笔插回内袋,同时感觉到右袖扣里的微型相机已经自动回卷,真正的胶片始终藏在袖扣里。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半张熟悉的脸一闪而过,那人嘴唇微动,无声地传递着信息,同时将一个小纸团弹进了花瓶里。
程墨白不动声色地靠近花瓶,借着整理领带的动作,手指灵巧地夹出纸团。纸团上只有三个字:\"煤渣胡同\"。
他眉头微蹙,这个地点不在原定计划中,正当他思索时,佐藤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程科长,您脸色不太好?\"
\"可能是酒喝急了。\"程墨白扶了扶眼镜,余光瞥见佐藤松动的纽扣在灯光下反射出异样的光泽。
他心下了然,故意提高音量:\"佐藤先生,关于下季度的煤炭配额...\"
话音未落,宴会厅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满身是雪的宪兵跌跌撞撞冲进来,在渡边耳边低语几句。
渡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中的酒杯\"啪\"地摔在地上,红酒如鲜血般在地毯上蔓延开来。
\"所有人留在原地!\"渡边厉声喝道,随即带着几名宪兵匆匆离去。
程墨白借着人群的骚动,悄无声息地退到角落,他展开掌心,纸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另一个信息却清晰地显现出来——那是用特殊墨水写下的时间:8:47。
他抬腕看表,距离这个时间点还有三十二分钟。足够他完成剩下的任务,然后赶往煤渣胡同。
程墨白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西装领口,目光再次落在那份被红酒浸湿的文件上。文件最关键的几页数字已经模糊不清,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煤渣胡同(晚8:47)
老耿在积雪的胡同里狂奔,怀中的煤块硌得肋骨生疼,这块看似普通的无烟煤里,嵌着半张记录日军军列时刻表的微缩胶卷。
他呼出的白气在零下十五度的空气中凝结成霜,挂在斑白的鬓角上,像一层薄薄的冰晶,胡同两侧的灰砖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墙皮剥落处露出斑驳的岁月痕迹。
身后的皮靴声越来越近,雪地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催命的鼓点。老耿拐进一条死胡同,突然刹住脚步,转身面对追兵。
他粗重地喘息着,肺部像是被冰刀刮过般刺痛,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怀表,那是女儿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跑啊,怎么不跑了?\"为首的\"宪兵\"冷笑着逼近,右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月光下,他军大衣上的铜纽扣闪着寒光。
老耿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他猛地扯开满是补丁的棉袄,露出腰间绑着的炸药。
\"告诉掌柜的,\"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西直门改道了。\"
追兵们顿时僵在原地,老耿认出了那双眼睛,三个月前在保定火车站,就是这个男人用枪托砸碎了林小姐的膝盖骨。
那清脆的骨裂声至今还在他噩梦中回响,此刻,月光下那人右手小指上的翡翠戒指泛着诡异的光泽,像一只毒蛇的眼睛。
\"你找死!\"为首的\"宪兵\"厉声喝道,却不敢轻举妄动。
老耿没有理会,他用颤抖的手指摸出火柴,第一根被寒风吹灭,第二根在雪地里折断,当第三根终于擦出火花时,他看到了\"宪兵\"眼中闪过的恐惧。
爆炸前的刹那,老耿咬破食指,在斑驳的砖墙上画了只三足乌鸦。
鲜血在冰冷的墙面上迅速凝结,第三只脚指向正阳门方向,最后一笔拖出的血痕,恰好勾勒出钟楼尖顶的剪影。
他最后想到的是女儿出嫁那天,穿着大红嫁衣站在雪地里的模样。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胡同里回荡,冲击波震碎了方圆百米内的窗玻璃,硝烟夹杂着雪花腾空而起,在月光下形成一朵诡异的蘑菇云。
硝烟散去后,那个\"宪兵\"从雪堆里爬出来,摘下了染血的白手套。他右手小指上的翡翠戒指完好无损,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绿光。
他蹲下身,用匕首挑开老耿已经焦黑的左鞋,从鞋垫夹层里取出一张被鲜血浸透的纸条。
\"该死!\"他咒骂一声,发现纸条上的字迹已经被血水晕染得无法辨认。
远处传来警哨声音,他最后看了一眼墙上那只血绘的三足乌鸦,转身消失在胡同的阴影中。
胡同口,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目睹了全过程,他默默记下那只乌鸦的形状,推着小车消失在夜色里。
车上的冰糖葫芦在月光下晶莹剔透,像一串串凝固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