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赵小丽的工作室。
许文华是带着满心的焦虑和沉重,几乎是小跑着赶过来的。赵总那通“军令”电话的份量,他比谁都清楚。三天,一套能一锤定音的全新设计,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安抚小丽,并向港岛那边解释可能需要更多时间的准备。
然而,当他推开工作室门的时候,预想中那种焦头烂额、一筹莫展的场景完全没有出现。
里面很安静,赵小丽正站在画案前,背影挺直,神情专注地整理着一叠画稿。空气里弥漫着新墨的清香,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小丽,我……”许文华的话刚开了个头,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目光,被桌上那幅尚未完全干透的主图画稿,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幅《岭南春晓图》。
许文华不是专业的画师,但他跟在赵淑芬身边这么多年,好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这幅画,已经不能用“好看”来形容了。那苍劲的木棉,那灵动的翠鸟,那古朴的屋檐一角……整个画面充满了层次感和生命力,一种蓬勃的、属于南国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哪里是一张瓷器花色的设计图?这分明是一幅可以挂进美术馆的国画作品!
“许叔,你来了。”赵小丽转过身,将手边一沓小尺寸的画稿递了过去,“这是妈要的东西。”
许文华机械地接过,低头一看,整个人都怔住了。
第一张,是截取主图中那朵最艳丽的英雄花,独立成图。旁边标注着:餐盘主花样。
第二张,是那两只嬉戏的翠鸟,姿态亲昵。标注:对杯、情侣套件。
第三张,是几片写意的芭蕉叶,光影婆娑。标注:茶具、文房套件。
第四张,是那古朴的镬耳屋一角。标注:装饰挂盘、屏风元素。
……
一张,两张,三张……
许文华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他终于明白了。赵小丽交出来的,根本不是一个设计,而是一整套成体系的,可以无限衍生和组合的“设计母题”!
那个瞬间,他脑子里乱成一团的线索,全部被串了起来。
港岛!港岛需要一件复杂的、无法仿冒的、具有绝对艺术高度的作品来镇场子!这幅《岭南春晓图》若是烧制在巨大的瓷板上,就是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是任何仿冒者都无法企及的高峰!
清河县和丰城!李娟的电话他也听说了,需要独特的、与红星市错开的新花色。有了这个母题,太简单了!清河县可以用“英雄花开”做主打,丰城可以用“双翠报喜”做主打,未来再开拓十个八个市场,就从这幅画里截取不同的元素,就能变幻出十几种、几十种既同出一源,又各具特色的独家产品!
甚至……许文华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想到了梁文浩交给小丽的那个大项目,那个高端酒楼的整体设计。这套《岭南春晓》的体系,不就是现成的最佳方案吗?大堂挂上主画,包厢用屏风元素,餐具用花鸟图案……浑然天成,格调高绝!
三条战线,三个看似完全不同,甚至相互矛盾的需求,竟然被这一套画稿,完美地统一在了一起,并且解决得如此彻底,如此富有远见!
许文华抬头,心中翻江倒海。他原以为她只是一把锋利的“尖刀”,能画出最漂亮的花纹。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她根本不是刀,是那个布局的“棋手”。
“好……好!太好了!”许文华的声音带着颤音,他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画稿收拢,用一个大文件袋郑重地装好,“小丽,你放心!我马上联系最快的航空急件,保证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港岛赵总手上!”
他转身就要走,脚步却又顿住,回头郑重地对赵小丽说:“小丽,叔以前觉得,你妈是咱们汇川的天。现在看来,咱们汇川,有两片天了。”
说完,他再不耽搁,带着那份沉甸甸的画稿,脚步生风地冲了出去。
许文华的执行力是顶级的。不到半小时,发往港岛的航空急件就已经安排妥当。他亲自盯着包裹送上前往机场的邮政专车,才松了一口气。接着,他马不停蹄地赶到邮政局的电报大厅,伏在柜台上,一字一句地斟酌着电文。
给红星市的李娟。
“新品已出,母题《岭南春晓》,可衍生无数,一画可供十城。方案绝妙,超乎想象,安心备战,静待画稿。”
短短三十几个字,却耗费了许文华巨大的心神。
这封电报将会在红星市,点燃另一把火。
……
画廊里,送走了许文华,赵小丽感到一阵轻松。那压在心头的三座大山,此刻都化作了笔下的图景,有了安放之处。
她正准备收拾画案,画廊门口的铜铃又响了。
梁文浩走了进来。他一身便装,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温和。
“我听周助理说,你接了个‘军令’?”他走到画案旁,目光扫过桌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草稿和那张被揉掉的废稿。
“已经完成了。”赵小丽指了指空空如也的桌面。
“这么快?”梁文浩有些意外,他本来是担心她压力太大,特意过来看看。
“灵感来了,挡不住。”赵小丽笑了笑,她从画夹里,将自己留底的那张《岭南春晓图》的复写稿抽了出来,铺在梁文浩面前。“这是我给酒楼做的方案,你看看行不行。”
梁文浩的目光落在画稿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他不是许文华,他不需要去想市场,想产品,想怎么卖钱。他看到的是这幅画本身蕴含的艺术价值和文化内涵,瞬间就明白了赵小丽的意图。
这幅画,将成为那家酒楼的“根”与“魂”。所有的设计都将围绕它展开,所有的格调都将由它来定义。食客走进的,将不仅仅是一家吃饭的餐厅,更是一个完整的、沉浸式的岭南文化艺术空间。
他要的是一个Logo,她却给了他一个世界。
“小丽,”梁文浩抬头,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这家酒楼,因为这幅画,才有了真正的灵魂。”
他看到了旁边那份被压在镇纸下的设计要求书,上面还有他自己写的那句“全权交给你,我相信你的才华”。
他沉默片刻,拿起赵小丽放在笔架上的那支狼毫笔,就是她刚刚完成这幅画的那支。他没有蘸墨,只是用干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力道沉稳,笔锋依旧锐利。
“我信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