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的瞬间，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直刺入脑。那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痛感，更像是某种存在被强行塞入一个过于狭小的容器，每一寸意识都在尖叫着抗议。
光线。太亮了。这个星系的恒星辐射强度比预想的要强37.6%。我——或者说这个身体的本能反应是抬手遮挡，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皮肤接触空气的感觉异常清晰，每一个毛孔都在传递着这个星球特有的湿度与温度数据。
\"呼吸。\"我对自己说，然后意识到这个动作需要刻意控制。肺部扩张，空气涌入，带着某种化学物质的味道——甲醛？乙醇？还有更复杂的有机化合物。这具身体的嗅觉系统比我们种族的要灵敏得多。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让视线聚焦。白色天花板，上面有一道蜿蜒的裂缝，像一条干涸的河床。身下是某种柔软的平面——\"床\"，记忆库提供这个词汇。我慢慢坐起来，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这是一间约15平方米的房间，墙上贴着淡蓝色壁纸，已经有些地方开始卷边。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残留着少量透明液体。我拿起它，通过指尖感受温度和质地。水，h?o，温度约18摄氏度。
\"柯瑾。\"我尝试发出声音，声带振动产生陌生的频率。这是这具身体的名字，根据任务简报，我需要完全融入她的身份。\"柯瑾，\"我又说了一次，这次更流畅，\"27岁，自由撰稿人，独居，有一个交往两年的男友林修。\"
记忆融合并不完整。我闭上眼睛，试图调取更多数据，却只得到碎片化的画面：一双修长的手在键盘上敲击，雨夜中奔跑的脚步声，还有——血。大量的血，从指缝间滴落。
我猛地睁开眼睛，心跳加速。这不是我的记忆，至少不全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浴室的门半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我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来。随着距离缩短，一种新的气味钻入鼻腔——铁锈味，混合着某种腐败的甜腻。我的胃部抽搐起来，这是人类对危险的生理反应。
推开门的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镜子上用某种红色液体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找到她\"。洗手池里积着半凝固的暗红色物质，边缘已经开始发黑。最令人不安的是，浴缸边缘有一道清晰的抓痕，像是有人拼命想要爬出来。
\"这是什么...\"我后退一步，脚跟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是一把沾血的美工刀，刀刃部分已经折断。
我的太阳穴又开始抽痛，这次伴随着一系列闪回画面：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在尖叫，金属台面上束缚着某个不断挣扎的东西，刺眼的红光一闪而过。这些画面不属于柯瑾的记忆库，也不属于我的任务简报。
任务。对了，任务是什么？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法准确回忆起来。只有模糊的概念：观察、记录、融入。没有屠杀，没有血迹，没有失踪的女性。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洗手池旁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林修来电\"。根据基础资料，这是我——柯瑾的男友。我犹豫了三秒才滑动接听。
\"瑾？\"男声低沉温和，却带着一丝紧绷，\"你还好吗？我打了三个电话。\"
\"我...很好。\"我尝试模仿记忆中柯瑾的说话方式，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沉默持续了两秒。\"开门，我在外面。\"
我的瞳孔收缩。太快了，接触来得太快。我还没准备好，还没搞清楚浴室里的血迹是怎么回事，还没理清那些不属于任何人的记忆碎片。
\"瑾？\"他的声音更紧了，\"我听到你的呼吸声了。开门。\"
我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通过猫眼，我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黑发略微凌乱，眉头紧锁。他穿着深灰色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资料照片没有传达出他眼中的那种锐利。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我一惊——我还没决定是否开门，手指却已经自动完成了这个动作。身体记忆？还是某种更深的程序设定？
林修一步跨进来，双手立刻捧住我的脸。\"你的脸色白得像纸。\"他的拇指轻轻摩挲我的颧骨，温度比预期的高，\"又做噩梦了？\"
这个\"又\"字包含太多信息。我轻微点头，不确定该说什么。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在玄关昏暗的灯光下近乎黑色，里面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去给你倒水。\"他说着走向厨房，熟练得像是来过无数次。我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腿有几乎不可察觉的迟疑——旧伤？
趁他离开，我迅速关上浴室门。不能让他看到里面的情况。但当我再次看向洗手池时，心跳漏了一拍——血迹消失了。所有痕迹都不见了，镜子光洁如新，只有淡淡的柠檬清洁剂味道悬浮在空气中。
\"给。\"林修递来一杯温水，我接过时我们的指尖相触，一阵微弱的电流窜过皮肤。他挑眉，但没有评论。\"你昨晚没回我消息，我有点担心。\"
\"手机静音了。\"我机械地回答，大脑飞速运转。血迹不可能凭空消失，除非...我的感知系统出现了故障？或者更糟，这具身体的精神状态不稳定？
林修的目光扫过房间，在紧闭的浴室门上停留了一秒。\"你确定没事？\"他突然靠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头发，\"你闻起来有点奇怪。\"
\"我刚洗完澡。\"我后退半步。
\"用消毒液洗澡？\"他轻笑，但眼神没有笑意，\"柯瑾，你知道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对吧？\"
我的名字在他唇齿间显得异常柔软，与记忆中某个片段重叠——黑暗中，这个声音说\"别怕，我在这里\"，同时某种尖锐的器具刺入皮肤。记忆还是幻觉？
\"我只是有点累。\"我尝试微笑，\"可能是截稿期的压力。\"
他看了我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揭穿我的谎言。但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本来想周末再送，但感觉你现在更需要它。\"
盒子里是一条银质项链，吊坠是一片羽毛形状的金属片，上面刻着两个字母：x&L。
\"修和瑾。\"他说，指尖轻抚过字母，\"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公园里那片落在你头发上的羽毛。\"
我没有这段记忆，但胸口却涌起一阵陌生的温暖。这不对劲。我不该有人类的情感反应。\"谢谢，很漂亮。\"我小心地说。
\"我帮你戴上。\"他不等我回答就绕到我身后。当他的手指擦过我的后颈时，一阵战栗顺着脊背扩散。这不是厌恶，更像是某种深层的身体记忆被唤醒。
\"好了。\"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答应我，别再消失整整一天了。尤其是现在。\"
\"现在？\"我转身面对他。
他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没什么。饿了吗？我买了你喜欢的虾饺。\"
餐桌上，我假装专注于食物，实则观察着林修的一举一动。他吃相优雅，但每次用左手拿东西时，无名指都会轻微颤抖——某种神经损伤？更奇怪的是，他时不时会看向我的书架，特别是那本《昆虫图鉴》，眼神复杂。
\"你最近在写什么文章？\"他突然问。
\"关于...城市传说的。\"我随机选择一个话题，\"民间鬼故事之类的。\"
\"像你去年写的'红色房间'那种？\"他夹起一个饺子放进我碗里，\"那篇把我吓得不轻。\"
我点头，尽管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红色房间？这触发了某个记忆片段——一个密闭空间，墙壁渗血，还有持续不断的嗡嗡声。但当我试图深入回忆时，只遇到一片黑暗。
晚餐后，林修坚持要洗碗。我站在厨房门口，注意到他洗到第三个盘子时，动作突然停滞，目光锁定在刀具架上的美工刀上——那把与浴室里消失的凶器一模一样的刀。
\"瑾，\"他背对着我说，声音异常平静，\"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有人在跟踪你？\"
\"为什么这么问？\"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门框。
\"只是...一种感觉。\"他关上水龙头，转身时已经换上轻松的表情，\"别在意。我该走了，明天还有早课。\"
他是一名大学讲师，教授生物化学。这部分信息清晰存在于柯瑾的记忆中。
送他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身将我拉近。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他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快得不正常。\"锁好门。\"他在我耳边低语，嘴唇几乎碰到我的耳垂，\"别让任何人进来，包括我。\"
\"什么意思？\"我挣脱开来，但他的手顺势下滑，握住了我的手腕——正好按在脉搏处。
\"只是担心你。\"他的拇指轻轻摩挲我的腕骨，眼睛直视我的瞳孔，\"你的心跳好快。\"
当他终于离开后，我锁上门，靠在门板上深呼吸。太多异常，太多矛盾。浴室里的血迹是真实存在还是幻觉？林修知道多少？为什么柯瑾的记忆中有那么多空白？
我走回浴室，再次检查每一个角落。确实没有血迹，但当我伸手触摸镜子时，指尖传来异样的触感——镜面温度比环境低至少5度。我凑近观察，发现右下角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指纹，比我的食指要大一圈。
男性指纹。不是林修的，他的我晚餐时已经暗中比对过。
卧室床头抽屉里，我找到一本日记。翻开最后一页，日期是三天前，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
\"他们找到了我。实验没有停止，只是变得更隐蔽了。如果读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了。找到白房间，阻止他们。记住，不要相信任——\"
最后几个字母拖出一道长长的划痕，像是书写者突然被中断。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对面建筑的屋顶。有那么一瞬间，我发誓看到一个黑影站在那里，轮廓不像人类。雷声轰鸣而至，雨水开始拍打窗户，形成某种诡异的节奏。
我拉上窗帘，手指碰到脖子上的羽毛吊坠。金属已经吸收了体温，摸起来像活物一般温热。这个星球，这具身体，这段关系，都比任务简报描述的复杂得多。
而最可怕的是，我开始怀疑——我真的只是一个被派来观察的外星意识吗？还是说，我本来就是柯瑾的一部分，只是忘记了这一点？
雨声中，隐约传来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我僵在原地，不确定那是否只是树枝。但当第二声响起时，我清楚地听到一个声音，既像耳语又像尖叫：
\"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