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醉仙楼外晨雾缭绕,将整个邺城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高澄站在石阶上,整了整绣着暗纹的锦缎衣袍,眼角还带着几分宿醉的慵懒。他深吸一口带着露水气息的空气,感觉昨夜放纵后的疲惫稍稍缓解。
\"孝征。”他转身唤道,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早已候在一旁的祖珽立刻小跑上前,谄笑着躬身:\"世子有何吩咐?\"他眼里藏着精明的算计。
高澄用马鞭轻轻敲打着手心:\"将元氏姐妹好生送到东柏堂,若少了一根头发丝...\"他忽然凑近祖珽耳边,压低声音道:\"你懂得。\"
祖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连忙堆起更谄媚的笑容:\"世子放心,臣定当办得妥妥当当。只是...\"他欲言又止地搓着手,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怎么?\"高澄挑了挑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鞭上的玉坠。那是他六岁生日时母亲所赠,此刻却让他想起昨夜元静仪那如瀑的青丝。
祖珽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高澄的脸色:\"丞相那边若是问起...\"
高澄冷笑一声,翻身上马时衣袍翻飞,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父亲现在可没心思管这些闲事。\"他心想,父亲此刻恐怕正为胡汉相争的事焦头烂额,哪有空管他这些风流韵事。
马蹄声渐远,祖珽望着高澄远去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容。他搓着手指,低声自语:\"这小崽子已经上套了,但是需要再添一把火……\"
与此同时,丞相府内,娄昭君一夜未眠。她坐在雕花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紫檀佛珠,眼睛下方浮现出淡淡的青影。贴身侍女春桃端着早膳进来,轻声劝道:\"夫人,您先用些早膳吧。\"
\"澄儿还未回来,我如何吃得下?\"娄昭君叹了口气,眉宇间的忧虑更深了。她早知道儿子去了醉仙楼,更知道他带走了元氏姐妹。作为母亲,她既心疼儿子这一个多月来的委屈,又担忧他这般放纵会惹怒丈夫。
忽然,外间传来一阵骚动。娄昭君猛地站起身,佛珠\"啪\"地掉在地上,檀木珠子滚了一地。她顾不得捡拾,快步走向门口,只见高澄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上还带着意气风发的神采,丝毫不见宿醉的疲惫。
\"娘!\"高澄看见母亲,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恭敬地行了一礼。
娄昭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儿子搂入怀中,声音都带着颤抖:\"我儿去哪里了?为娘担心死了!\"她闻到了儿子身上残留的酒气和脂粉香,却假装没有察觉。
高澄感受到母亲温暖的怀抱,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檀香味。他想起昨夜在元静仪姐妹怀中的放纵,竟莫名生出一丝愧疚。但转念一想,自己这数月来受的委屈——明明拿下山东四州立下大功,却被父亲以\"无诏出征”为由软禁在东柏堂——又觉得理所应当。
\"娘,我无事。\"他轻轻挣脱母亲的怀抱,故作轻松地说,\"就是关久了,出去散散心罢了。\"他故意避开母亲探询的目光,转而欣赏起厅堂里新换的屏风。
娄昭君仔细打量着儿子。高澄今日穿了一件深青色锦袍,腰间玉带上的纹饰在晨光中闪闪发亮。他的面容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高欢的英挺轮廓和她的精致五官,此刻虽然带着几分倦色,却掩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回来就好,先吃饭。\"娄昭君拉着高澄坐下,转头吩咐道:\"把早膳重新热过,再添一碗莲子羹来。\"她记得这是儿子最爱吃的。
用膳时,娄昭君不停地给高澄夹菜:\"这是你最爱吃的鲈鱼脍,娘特意让厨房准备的。\"她看着儿子俊美的侧脸,想起他小时候缠着自己要鱼吃的模样,不禁眼眶微热。
高澄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心中五味杂陈。他突然放下筷子,直视母亲:\"娘,我想回东柏堂住。\"
娄昭君的手顿在半空,筷子上夹着的笋片掉在桌上:\"这是为何?在家住得不舒心?\"
\"不是。\"高澄端起青瓷茶盏抿了一口,眼神变得锐利,\"我已经想通了。我一个月拿下山东四州,而父亲出塞却只捡了叔父的残羹剩菜,打了些柔然残部。\"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澄儿!\"娄昭君急忙打断,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不可这样议论你父亲。\"
高澄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娘,您心里清楚。父亲一向好面子,我抢了他的风头,他自然要打压我。\"他凑近母亲,压低声音道:\"我若常在家中,父亲见了我必定如芒在背。\"
娄昭君神色复杂。她何尝不明白丈夫与长子之间的暗涌?一边是威严的丞相丈夫,一边是她最疼爱的长子,夹在中间着实为难。她想起小儿子高洋那总是憨厚的笑容,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澄儿...\"她握住高澄骨节分明的手,感觉儿子的手掌已经比自己的大了一圈,上面还有练武留下的薄茧,\"你且安心去吧,好好进学。你放心,属于你的一切,谁都拿不走。\"她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坚毅。
高澄凝视着母亲慈爱的面容,忽然想起弟弟高洋那张总是挂着憨笑的脸。他心中冷笑:母亲这番话,怕是跟阿洋那小崽子也说过吧?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恭敬地行礼:\"多谢母亲。儿子告退。\"
走出丞相府,高澄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东柏堂里还有美酒佳人等着他,而属于他的江山,终有一日也会到手。他想起元氏姐妹那含情脉脉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不急...\"他轻声自语,\"我会亲手拿回来。\"微风拂过,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年轻的世子翻身上马,朝着东柏堂疾驰而去,背影决绝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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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张灯结彩,洋溢着新年的喜庆气氛。贺拔岳府邸内,欢声笑语不断。贺拔岳站在门口,看着妻子李氏牵着儿子贺拔纬从马车上下来,脸上露出难得的轻松笑容。
\"父亲!\"小贺拔纬飞奔过来,扑进贺拔岳怀中,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贺拔岳一把抱起儿子,在他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可想死为父了!这几个月长高了不少啊!\"他掂了掂儿子的重量,眼中满是慈爱。
李氏款款走来,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夫君这些日子辛苦了。\"她伸手为丈夫整理有些凌乱的衣领,动作轻柔。
正说着,又一辆马车驶来。贺拔允掀开车帘,朗声笑道:\"三弟,为兄没来晚吧?\"他跳下马车,腰间佩剑叮当作响。
\"大哥!\"贺拔岳惊喜地迎上去。兄弟二人紧紧相拥,贺拔岳拍着兄长的背脊,\"就等你了!路上可还顺利?\"
家宴上,贺拔明月安静地坐在一旁,纤细的手指轻轻摆弄着酒杯。她看着兄嫂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眼中却有一丝落寞。
贺拔允注意到妹妹的神情,举杯道:\"来,为我们家即将出阁的明月干一杯!\"他声音洪亮,引得众人都看向贺拔明月。
众人纷纷举杯。贺拔岳笑道:\"妹妹能嫁给汉王,是我们贺拔家的福气啊!\"他说着,却注意到妹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李氏关切地问道:\"汉王待你可好?\"她握住贺拔明月微凉的手。
贺拔明月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低声道:\"汉王整日十分忙碌,我很久没见过他了。\"她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听说最近要重组尚书台,整日和长孙公商量政事。\"
贺拔允点点头:\"汉王心系关陇百姓,你要多体谅他。这门婚事对我们贺拔家至关重要。\"
宴会进行到一半,贺拔岳凑近兄长,压低声音问道:\"大哥,这次你出任主帅、我任副帅讨伐萧宝夤,会不会有人说闲话?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贺拔允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爽朗一笑:\"放心,汉王既然这么安排,自然有所考量。\"他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又低声道,\"这次出征的将领名单已经定了,有王老生、李叔仁、高昂...\"
\"高昂?\"贺拔岳惊讶地挑眉,\"区区萧宝夤,也需要抚军大将军亲自出马?\"
贺拔允苦笑着摇头:\"你是不知道,汉王这个二弟无仗可打,成天就练他的亲兵。听说贺若敦和刘桃枝那两个小子,天天鼻青脸肿地求汉王把高昂送走。\"
贺拔岳闻言哈哈大笑:\"所以就把这个'祸害'送到我们这来了?\"
\"你可别惹他,\"贺拔允正色道,\"汉王说了,敖曹是天下第一猛将!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主。\"
贺拔岳豪迈地一挥手:\"这种猛将我只会好好用他,怎么会惹他呢!来,喝酒!\"
宴会散后,李氏拉着贺拔明月来到后花园。皎洁的月光下,李氏轻声道:\"明月,方才见你眉头紧锁,可是有什么心事?\"她温柔地替小姑子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
贺拔明月望着天边的残月,沉默良久才开口:\"嫂子果然慧眼。\"她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我和刘璟实无感情...自那日约定救三哥之后,就再没见过。\"
李氏吃惊地掩住嘴:\"那我怎么听人说,是你仰慕汉王,自愿嫁给汉王的?\"她眼中满是困惑。
贺拔明月苦笑着摇头,没有说出那日被迫答应的真相,只是轻声道:\"一切都是为了贺拔家。\"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
李氏心疼地握住小姑子的手:\"我听人说汉王年轻有为,雄才大略。他一定会是个好丈夫的。\"她试图安慰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
贺拔明月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未央宫,轻声应道:\"但愿如此。\"夜风吹起她的衣袂,显得格外单薄。她心中默默想着:为了家族,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