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陈从进能飞天遁地,那他自然可以随心所欲,跟随本心而为之,只可惜陈从进的权力来源于部下,他的权力网是极其复杂的。
权力牵扯的太多,陈从进是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去推动执行一些事务,但这并非能让自己随心所欲,即便是手握实权的天子,他也不能为所欲为。
真这么干了,就是天子也坐不稳帝位,总有人觉得,天子,只要一道政令,便可令天下随自己的意志而动,但实际上,中央和地方,皇帝和臣子,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极其复杂的。
陆秀儿让陈从进有时可以停下脚步,歇一歇,但陈从进自己知道,他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算想停下来,部下也会推着自己,往前走。
陆秀儿有些似懂非懂,但也明白,陈从进已经不是当初的陈从进了。
当年的陈从进还只是一个稚嫩的少年,连杀只鸡都不知该如何下手,可如今,从他的眼神中,陆秀儿看出了很多,他的眼神已不再纯粹。
二人皆已从再是少不更事的年纪,如何不知道,双方的差距,已如云泥之别。
陈从进这时笑道:“不说我了,秀儿如今生活怎么样?”
陆秀儿笑道:“我很好啊,平平淡淡,相夫教子,每日操持家务,夫君待我极好,孩子也孝顺懂事,我没什么不满足的。”
“听闻你嫁于邻村,今日怎会回村?”
“你忘了,昨日是阿爷的生辰。”
说到这,陆秀儿略微有些失落的说道:“是了,你如今是国公,是大帅,已经不是当初经常在我家吃饭的少年了。”
陈从进苦笑一下,他确实早已忘记,便是连陆大伯的模样,他都已经有些模糊了,更不用说还记得住他的生辰。
“不说了,你难得回来一趟,不如去我家吃点饭吧,按你现在的身份,也称的上是忆苦思甜了。”见陈从进不语,陆秀儿主动邀请了陈从进。
陈从进略一沉吟,随即爽朗一笑,道:“也好,许久未见陆大伯和周婶,心中甚是想念。”
相见的过程,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场面,地位变了,相处的模式,又怎会不变。
陆广兴两夫妇早已知道,陈从进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拘谨,畏惧,不可避免的显露在老夫妇的脸上。
陈从进见状,解释自己是大军得胜而回,顺路返乡,让二人不用紧张,只当自己还是当年的小子便是了。
这话,让陆广兴稍微放松了些,却还是不敢随意说话,陆家是淳朴的,平日里县令底下的差兵,对他们而言都是大人物,更不用说,陈从进已经是比县令还要大不知道多少的大官。
一旁的陆秀儿见场面有些冷场,于是,笑问道:“国公这次出征,是不是打了个大胜仗啊?”
出征大胜的消息,各大州城是知晓的,但是上岗村只是个小村落,消息传播自然没那么快。
一说起这个,陈从进还真有些自得的说道:“此番出征,一败奚人,二败契丹,斩首三万级,生俘降卒超过五万众,牛羊牲畜百万头,这一战,北疆之胡部,悉数臣服,幽州再无后患!”
此言一出,陆秀儿也有些吓到了,杀人数万,整个上岗村可能才几百人,这个数量,已经超过了她们的想象。
见众人沉默不语,陈从进心中原本有些炫耀的想法,也已挥散一空,地位上的悬殊差距,朴素的百姓,又岂能理解身居高位的他。
到了陈从进如今的地位,他已经不再纠结,自己究竟是杀的人更多,还是救的人更多。
现在的陈从进,虽然还很年轻,但早已不在纯粹,野心勃勃,杀人盈野心中毫无半点不适,他再也不是一个身上只有二十文钱,却能给一个车夫十文钱的少年。
陈从进扪心自问,他渴望着什么?在他的心中,渴望的是,最快的结束乱世,改变五代的混乱厮杀,也想改变宋时那般视武人如祸源的时代,也想改变胡人崛起,汉人武力孱弱的时代。
或许在这过程中,有人原本安定的生活,会因自己而改变,也或许有很多原本会活的好好的人,因为自己而丧命。
但是陈从进相信,定然也有很多原本无辜而死之人,会因为自己,而改变了原来的命运。
而在这其中,权欲和理想必然会交织在一起,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坚守本心,一往无前。
想到这,陈从进忽然解下腰间佩刀,放在桌上,笑道:“饭就不吃了,本帅还要率大军回返,这把佩刀,虽不是神兵,但也是利器,这把刀就赠于陆大伯了。”
“这……这,我们就是种地的百姓,不敢拿刀啊!”
陆广兴连连摆手拒绝,而这时,一旁陆秀儿的弟弟,却是疾步上前抱着佩刀不撒手,连声道:“我要,我将来也要当大将军。”
陈从进看着陆大伯的小儿子,他的年纪,和自己当初从军时,几乎是一般大。
声音虽稚嫩,但是少年志气的话,却是让陈从进哈哈大笑了起来,随即他站起身,道:“将来想要从军,就去幽州找本帅,这把佩刀就不要带了,这刀,就留在家中,日后要是谁敢欺负你们,拿起这刀,可以先砍后奏!”
随后陈从进带着众人,离开院子。
陆秀儿走出门,站在屋门处,对着陈从进喊道:“大兄,一路平安!”
陈从进回望一眼,笑着说道:“好,你也是一样,以后有什么事,只有我能办到的,但说无妨!”
离开之时,陈从进心中通透,没有遗憾,也没有惋惜,他的人生,注定是波澜壮阔,腥风血雨,而陆秀儿,她平安一生,就是她所渴望的生活。
而在离开了陆家之后,陈从进密令李丰,给陆家留下钱三百贯,绢五十匹。
同时给上岗村五十余户人家,每户留下十贯钱,两匹绢,也算是自己,略尽绵薄之力了。
随后陈从进又让杨建写了封私信,送往蓟州刺史郑蕴塘,令其在权责之内,稍加看护上岗村。
陈从进离开村子,翻身上马,朝着大军留驻之地,疾驰而去。
随着陈从进的离开,大量的甲士,骑兵,纷纷离开此地,目睹这一切的村民,心中感慨万千,陈大帅不是传说,是真真切切从上岗村中走出的农家子。
而就在大军离去不久后,小小的上岗村中,陆续有二十几个年轻人,奔赴州城,欲效陈从进,从军以博富贵,其中为首一人,赫然是陈从进的堂兄,陈庄。
陈庄当年听闻陈从进当了刺史,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跟着飞黄腾达了,因此,磨着张泰,硬要跟着去妫州。
但当时的陈庄,也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以为自己作为堂兄,看在亲戚的面子上,陈从进肯定能给自己一个好出路。
哪曾想,陈从进就给了自己一点钱,就打发了事,刚回家乡的时候,他的心中,是满腹的怨言。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也从父亲的口中,得知了父辈的恩怨,两家都已经断绝关系了,再加上陈庄和陈从进之间,几乎都没有来往。
他也渐渐的理解了陈从进,只是心中虽然理解,但他仍然不服气,都是陈家子弟,同一个祖宗,他陈从进能从军,立下这般功绩,那他陈庄也可以,他要证明自己,他上,他也行。
而同样,陆家小儿陆长全,听着陈从进之前的话,那心中是兴致勃勃,一个劲的求着秀儿和陆广兴,替自己写封信,他要去幽州从军。
但这个想法,却是被陆家上下一致反对,富贵虽好,却也不是所有人能消受的,从军那是提着脑袋厮杀,而陆长全是陆家唯一的子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陆家又该怎么办?
而就在陈从进离开的第二天,深夜之中,陆长全留下一封信,信中言,自己去幽州了,要去跟着陈大兄,征战沙场,扬名立万。
随后,陆长全偷偷拿了家里一百文钱,背上行囊,头也不回的朝着幽州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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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大军之中,陈从进看着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路,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就是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当年真的有点倒霉。
陆家给了自己五十文钱,自己跟宝贝一样,结果还没捂热,就在半道上被劫匪给抢了,陈从进现在想起来,觉得劫匪,或许就是当地的村民,无事耕地,有事客串土匪。
陈从进又想起了曾经赠饼的妇人,如今自己也算是功成名就,于是想着去找一下那个妇人。
于是,陈从进派李丰,带一队人,沿着自己昔日前往蓟州的方向去寻找。
只是,没过多久,李丰匆匆而回,直言,当年杨承恩举兵时,大军路过那个村子,村中的百姓大都没于兵灾,就是侥幸活下来的人,也都逃亡而去。
陈从进闻听消息后,沉默良久,最终却也只能化作一道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