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壶在灶膛的火苗上咕嘟作响，陆母枯竹般的手指攥着枣木勺，手腕带动木勺在姜汤里画着同心圆。
浓稠的汤汁泛起琥珀色涟漪，蒸腾的热气裹着辛辣气息，将她眼角纵横交错的皱纹晕染得模糊不清。
案板上散落着被竹片刮下的姜皮，混着几瓣剥好的蒜头。
陆谨瑜跺了跺沾满雪水的鞋子，冻得通红的鼻尖还沾着雪粒，身后跟着缩着脖子的陆萱。
陆母闻声转身，眼角的细纹里都透着关切：“快过来，都把这姜汤给我喝了。”
她手腕一扬，陶碗重重搁在灶台，清脆声响惊得两人缩了缩脖子，蒸腾的热气裹着辛辣的姜味，在他们冻僵的脸颊前氤氲开来。
陆谨瑜盯着碗里深褐色的姜汤，几片老姜皱巴巴地漂浮在表面，星星点点的油花晃得他直犯怵。
他喉结动了动，咽了咽口水，声音带着撒娇的尾音：“娘，一定要喝这么大碗吗？”
陆母手里的木勺“当啷”磕在锅沿，眉头拧成个结：“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了！外面那么冷，你们还玩雪，不多喝点姜汤去去寒怎么行！”
她的目光扫过两人通红的鼻尖和冻得发紫的嘴唇，语气又软了些，“要是冻出病来，有你们好受的。”
陆谨瑜盯着那碗几乎要漫出来的姜汤，苦着脸哀嚎：“娘，这也太多了吧！您这是要把我腌成姜片啊！”
“别说了，答应好的事，赶快喝了吧。”陆母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眼神里满是不容置疑，“早喝早暖和。”
“可是娘你也没说要喝一海碗啊！”陆谨瑜垮着肩膀，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这么一大碗，我怎么喝得完？”
“就你话多！”陆母瞪了他一眼，嘴里还念叨着，“小时候让你喝药也没见你这么磨蹭......”
陆谨瑜无奈地端起碗，嘴唇刚碰上碗沿，一股浓烈的辛辣味就直冲鼻腔。他抿了一小口，滚烫的姜汤顺着喉咙往下滑，辣得他眼眶发红，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好不容易忍住没吐出来。
沈娇娇憋笑道：“谨瑜可别吐出来了，若是吐出来了，待会儿还得喝。”
陆谨瑜深吸一口气，一仰头，灌下一大口姜汤。辛辣在舌尖炸开，却也有丝丝缕缕的暖意，顺着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
陆谨瑜喉结剧烈滚动，将最后一口姜汤灌进喉咙，整张脸涨得通红，像被霜打的柿子。
他苦着脸把碗递给陆母，碗底那点残余的褐色液体还在微微晃动。
“娘，我喝完了。”他声音发颤，舌根还泛着辛辣的余韵。
陆母见陶碗见底才露出笑纹：“好了好了，去喝口温水吧。”
水壶在炭盆边煨得温热，陆谨瑜抓起来就往嘴里猛灌，喉结上下滑动的模样，倒像是刚饮完鸩酒的壮士。
角落里的沈娇娇正对着陆谨言偷乐，突然听见陆谨瑜闷声开口：“娘，刚刚大哥和大嫂也玩雪了，为了他们的身体着想还是让他们也喝一碗吧。”
“陆谨瑜！”沈娇娇杏眼圆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陆母已转身掀开橱柜，陶碗碰撞声叮当作响，嘴里念叨着：“还是老二想得周到，你大哥那性子，玩起来就不知道冷......”
陆谨瑜倚着斑驳的灶台，指节还泛着被姜汤烫红的痕迹。温水虽暂时压下喉间的辛辣，可那股子冲劲又顺着食管翻涌上来，呛得他眼眶发酸。
望着沈娇娇僵在原地的表情，他舔了舔发麻的嘴唇，压低声音狡黠道：“大嫂刚刚还笑话我呢，大哥，大嫂，我们这叫有难同当。”
陆谨言喉间发出低沉的笑。
他此刻松了领口，眼尾还沾着玩雪时的碎冰，却慢悠悠卷起袖口：“谨瑜的学问不错，连有难同当都知道了，等会儿我去你房里抽背。”
“啊？”陆谨瑜原本上扬的嘴角瞬间垮下来，瞪大的眼睛里写满惊恐。
沈娇娇再也憋不住，扶着桌沿笑得直不起腰。
笑容不会消失，但是会转移。
她瞥见陆谨瑜求助的眼神，故意偏过头去：“你大哥说得对，学问温故知新，你可不能辜负了你大哥的一片苦心啊。”
话音未落，陆母已将两碗姜汤递到他们面前，蒸腾的热气裹着浓烈的姜味扑面而来。
她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推着碗沿，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担忧：“谨言，娇娇，你们俩也赶快趁热喝了，若是着凉了就不美了。”
陆谨言抬手接过陶碗，他微微颔首：“多谢娘。”
喉结滚动间，深褐色的姜汤一饮而尽，仿佛饮的不是辛辣的汤药，而是寻常的茶水。
沈娇娇目光死死盯着他的面无表情的脸。
直到陆谨言放下碗，碗底残留的姜沫还在微微晃动，她才憋不住脱口而出：“难道不难喝吗？”
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陆谨言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眉眼间终于有了笑意，却仍是一派从容：“味道尚可。”
他转身将碗递给陆母，余光瞥见沈娇娇鼓成包子的脸颊，又补了一句：“不过娘子若是怕辣，等会儿吃一块糖就好了。”
“我才不会怕呢。”
沈娇娇杏眼圆睁，白了他一眼，可不知怎的，手却鬼使神差地端起了碗。
碗沿触到唇边时，浓烈的姜味直冲鼻腔，她心里暗暗后悔，却又不愿在众人面前示弱，一咬牙，猛灌了一大口。
辛辣入喉的瞬间，沈娇娇只觉一股热流顺着喉咙直窜胃里，舌尖像是着了火，眼眶瞬间泛起泪花。
她强忍着咳嗽的冲动，喉结上下滚动，硬是把那股辛辣咽了下去。
余光偷瞄陆谨瑜，见他正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气得她恨不得把剩下的姜汤全泼到他脸上。
陆母见状，赶忙递来一块糖块：“慢些喝，慢些喝，没人跟你抢。”
沈娇娇接过糖含在嘴里，甜味慢慢化开，总算压下了些姜的辛辣。
陆谨言看着沈娇娇逞强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硬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