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遭遇了什么?”兰茵递过药碗
“怎会伤得这般重?”
书生接过药碗的手指修长苍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全然不像落魄书生该有的样子。他低头啜饮汤药时,后颈露出一道奇特的纹路,像是被什么灼烧过的疤痕。
“本是听说仙人开殿,书院将开,我本想去试试,却遇到了山匪。”他说话时,烛火突然诡异地摇曳起来。
“幸得姑娘相救…”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兰茵转头望去,只见一只乌鸦撞在窗棂上,鲜血顺着玻璃缓缓流下。再回头时,那书生已经闭目躺回枕上,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次日清晨,兰府的下人们都在议论这位神秘的书生。
厨娘张婶信誓旦旦地说:“我半夜去添炭火,看见那个公子床前站着个黑影!一眨眼就不见了。哎呀,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我真的没眼花!”
更奇怪的是书房值夜的小厮的见闻:“我分明看见那位公子在院中散步,可一转眼,他就消失了,而且房门也是完全紧闭着的!”
兰茵亲自去客房查看时,那书生正倚在窗边看书。晨光中,他投在墙上的影子似乎都比常人淡上几分。
“姑娘家的书斋倒是别致。”那书生指着案上一本《千金方》。
“这医书上的许多批注,可是出自姑娘之手?”
兰茵心头一震,那本书她昨日才从书房取来,根本不曾放在客房。更蹊跷的是,书页间夹着的,正是她记录疑难病例的私密手札。
“…公子对医术也有研究?”她试探着问。
书生轻笑一声,那笑声像是玉磬相击,清越中带着寒意:“略通皮毛。家母曾说,医者仁心,医病更要医心……”
他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丝丝黑血。
三日后,周大夫断言那书生再难痊愈的恐怖伤势竟然奇迹般好转。兰老太君设宴相请,席间老人家不住夸赞:“好个俊秀的后生,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宴席散后,兰茵在回廊遇见正在赏月的书生。月光下,他腰间的残玉佩泛着诡异的青光。
兰茵只是不小心多看了一眼,一向自持是她却忍不住问:“公子这玉佩,似乎缺了一半?”
书生的手指抚过玉佩残缺的边缘,指腹竟没有被割伤:“家传之物。据说完整时,能…”
他突然住口,转头看向兰茵。那一瞬间,兰茵分明感觉到有实质般的目光穿透了那层模糊,直刺心底。
“对了,姑娘食指的伤,可好些了?”
兰茵有些悚然,她从未告诉过他自己被玉佩划伤的事。
正要追问,远处突然传来丫鬟的惊叫。两人赶到后院,只见一只看门的老黄狗倒在血泊中,脖颈处赫然是三个细小的血洞,与书生肩上的伤口非常相似。
是夜,兰茵辗转难眠。她披衣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向西厢客房。月光将回廊照得通明,却唯独照不亮书生房前的那片地。
隔着门板,她听见里面传来低语声,不过却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许多人在同时说话,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说着同样的话:
“物极必反,没想到真的有这二十三个至善之魂……紫藤花开……”
兰茵的手刚触到门板,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门无声地开了,书生好端端地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的正是她那本病例手札。
“姑娘夜访,可是有事?”他的声音温柔依旧,面容却彻底隐没在阴影中。桌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在地上投出数道略显扭曲的影子。
尽管这个奇怪的书生身上疑点重重,但兰茵看向他的眼神还是慢慢开始变化,从一开始的打探变为欣赏,而后更是变得只剩狭隘的爱意,变得根本不像她自己。
兰茵就好像被操控了一般,不可救药地被这个神秘书生所吸引。
但兰茵自己毫无察觉,在她眼中,这书生谈吐不凡,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他能用兰烬未消怜月影对出菊残犹有傲霜枝。他能在廊下管天色出口成章。
而且他还医术精湛,圣人圣心。
一次周大夫遇到棘手的病例时,书生正在廊下煮茶。听闻是邻村孩童误食毒菇,他忽然将茶筅一搁:
“取生绿豆三合,甘草一两,三个时辰以急火煎浓汁。”
周大夫有些迟疑:“这方子我闻所未闻……”
“再加蝉蜕七枚。”书生指尖沾着茶水在石桌上画了个古怪符号:“若见瞳孔泛青,以银针刺其小指尖,放出毒血。”
见周大夫还是有些担忧,他丝毫没犹豫:“要是出了问题,我把命赔给他。”
三日后,痊愈的孩童家人在兰府门前长跪不起。
他们带来谢礼中有株偶然得到的百年紫参,周大夫惊叹此物可遇不可求时,书生正用银刀削下参须,那手法精准得像是做过千百次,每一刀都避开了主脉。
“…公子医术精湛,老朽自愧不如,不知师从……”
“是家母……略通岐黄罢了。”他说话时,药童看见他映在墙上的影子如同莲花一样绽放。
他还才华横溢,样样精通。
秋雨连绵的午后,兰府账房里算珠声响成一片。管家带着三个账房先生已经算了一天一夜,还是没能理清今年收购药材等等所有往来账目。
“老爷,您悄悄免去了许多人的种钱,期限还一宽再宽,账上早就亏空了。
而且不止您,大少爷,大小姐她们也多次当掉了仙人赠下的宝物,这账虽然全部记下了,但写的却含糊其辞,早已经算不清了。”管家放下算盘,抹了抹额头的汗。
兰承德叹了口气:“唉,这些孩子,算了,尽量算吧,也好有个底。”
“兰老爷,在下好歹也是念过几年书的,何不让在下帮你分忧?”
书生执伞立于雨中,面容被伞沿投下的阴影遮得愈发朦胧。奇怪的是,雨水打在他青衫上竟不沾湿,像露珠滚过荷叶般纷纷滑落。
“…公子懂算学?”兰承德将信将疑。
书生却只是微微一笑,径自走到账案前。但他执笔的方式却很特别,像是有功力的,但又三指虚握,笔杆悬空,像是怕被什么灼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