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有人在盯着你,其实他们早就在你耳后,你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早听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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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厕所发现异常的。
那天中午,调度班提前十分钟放饭,我蹲在三号车间北侧的旧厕所。
这个厕所在老楼,一般没人用,脏是脏了点,但能清净,关键是——没监控。
我正拉着裤链,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滴滴声,像有人录音时没关静音提示。
我猛一抬头,隔壁隔间的门轻轻关了一下。
我压低身子,蹲下来看,看到一双穿着灰白布鞋的脚,鞋头朝着我这边,没有动作。
像是在——等我。
我没出声,只把纸悄悄塞回裤兜,假装掏手机,然后拉门就走。
从卫生间出来,我绕到后窗,透过废弃管道的缝隙看进刚才那个隔间。
一个身穿调度班工服的瘦高个,正一手拿着老式录音笔,一手迅速翻看一张纸。
他没看我那格的粪池,他看的——是隔间墙上粘着的一句我昨天写的字:
“编号不是名字,它是通往火坑的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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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一下凉了。
厂里有人在盯我,不是一般的盯,而是被“实名标记”。
什么叫“实名标记”?是我从一个电工那里听来的词。
他说厂里有种“内密评估机制”,会根据“作业异常率”“提问频率”“未授权交流频次”等数据,对工人打标签。
如果你连续三天数据“偏离标准模型”,就会被标记为“高敏编号”,接下来的一切——你说的、你看的、你写的,都会被记录。
最重要的是:
“他们不拦你说话,但他们知道你什么时候该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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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床沿,脑子里像炸了一样。
那张墙上的纸,我只是顺手贴了一下,是从旧记录纸上撕的一角。
我没告诉任何人,也没说过。
说明监控不是靠“摄像头”,是有人在“捡话”。
是厂里的狗,也可能是工友,是你同桌吃饭的那个人。
是你的耳边风,是你不经意吐出的叹息声。
他们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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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怀疑庄毅、怀疑同组那名戴眼镜的阿良、怀疑昨天问我“车间表格怎么填”的那个学徒。
但我最先做的不是找他们。
是反过来——设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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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了阿妹。
她正在维修工位前整理焊口料袋,头发绑成一股,满身汗。
我走过去,假装交文件,小声说:“厕所有人录音。”
她手一顿,没回头:“你被盯了?”
“八成。”
她沉默几秒:“他们什么时候出手?”
“我不知道,但我准备让他们先咬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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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故意在饭堂“偶然”坐到阿良旁边。
说话不看他,夹着菜,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听说了吗,编号Z023出事了?”
“昨天晚上,冷库通风井发现鞋底,他逃了。”
阿良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新来的搬运员说的。”
“真的假的?”
我耸肩:“你猜?”
我们谁都没再说话。
但我知道,今天这句话,一定会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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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厂里发布通报:“请各班核查编号Z023是否在岗。”
下午,Z023所在小组被集体问询。
而我,什么事都没有。
阿良看我的眼神变了,有疑、有怕、有点恨。
他大概知道——我是在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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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阿妹坐在我床头,低声问:“你确定是他?”
我说:“不确定。”
“但他是第一条狗,不是最后一条。”
她盯着我,轻轻说:“你越来越像老六了。”
我愣了一下。
她补了一句:“不是说你厉害,是说你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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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梦到冷库的门缓缓开启,一个穿着补丁工服的人背对着我站在门口。
他回过头,没有五官,只有一双眼——在耳后。
我在梦里大喊:“我不是坏人!”
但他却笑了,说:
“你不是坏人,你只是比他们更懂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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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来,我浑身冷汗。
这座厂,不是让你学会劳动,是让你学会控制恐惧。
不是说“什么该做”,而是让你“永远不要做”。
因为你一动,就会被记。
一说话,就会被归档。
一呼吸,就有人在后面数你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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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记录“观察我”的人的习惯。
阿良喜欢在厕所门口假装接电话,每天两次;
四组调度员“孟师傅”总是把我的日报表压到最后批改;
那名装聋的食堂大叔每次我进门时都抬眼三秒,然后立刻转头。
他们不是坏人,他们是工具。
他们的耳朵比眼睛更有用。
他们听,而不是看。
因为“真话”,是声音,不是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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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我写了一行字,藏在床垫底下:
“这里没有眼睛,只有耳朵。”
我怕他们哪天删了我的名字,至少能有人——听见我说过,我还在。
哪怕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