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没有GpS,没有导航,没有路线图。 所有逃过死的人,靠的只有一张“活人踩出来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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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老秦棚子后面支起一张破木桌。
那是我们这一片“棚区内部图书馆”。
别人用它搓麻、修鞋、包黄烟,而我用它画地图。
小韩蜷在角落,仍然疯疯癫癫,嘴里喃喃念着“铁门”“编号”“走廊尽头”之类的话。我一边听一边写,把他说过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按时间、地点、事件、关键词全都标在纸上。
这一张张纸,就像拼图碎块,慢慢拼出一幅“非人区域”轮廓图。
我们开始称它为:
“冷库地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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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他提到的“编号Z38”“走错的人”“墙上写着8个字母”“对讲机坏掉”之类的都逐一记录。
很快,一条粗略的“地下囚禁流程”轮廓就浮现出来:
每个被关入“二号冷库底层”的人,都被标注“Z类预处置”;
一旦内部识别错误,就会出现“编号错杀”,死者无法追溯;
小韩自己是“被混入”的“q类观察者”,但在对讲机失联情况下,被误送处置通道;
他逃出来,只是因为某个“封锁员”当时失职没关完铁门;
而“那个女的”——疑似庄悦——曾对他说过:“我看过编号全表,你是q,不是Z。”
我知道这可能只是疯话。
但在这个城市里,疯话,比任何陈述都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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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之外,我还做了一件事:
开始绘制“废城地图”。
不是城市地图,而是“逃亡者地图”。
我将自己从南境厂逃出以来所走的每一段路——废水井口、棚户藏身点、南站地下通道、劳工中介聚集地、旧城废报社后门——统统画成图。
我用红笔标出“冷点”(会被抓、会被监控的地方),用蓝笔标出“灰区”(可藏身、无实名制、地下聚集区),用黄笔标出“接触点”(可能找到突破口的“代理人”窝点)。
整张图慢慢铺满了旧日历纸,最后贴在我们棚后墙。
那是“另一个城市”,一个不归人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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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针对几个“劳务中介点”进行实地探查。
那些地方藏在旧城区某些三层小楼里,外面贴着“招普工、轻松包吃住”等字样,广告语永远一样:
“正规企业直招,无押金,带行李当天进。”
我混在流动工群体里,找到了三家与我当年“晨丰厂”名字极为相近的点:
“晨峰实业代招处”;
“南景集团服务中心”;
“丰晨劳派二部”。
我顿时明白了:这不是巧合。
是“马甲式中介网络”。
他们换字、换顺序、换LoGo,但运营者、走线、收人流程,极为一致。
每个点都配有一名负责“登记”的业务员,以及一台“拍照录入设备”。
我趁某日登记高峰,假装应聘,递交一份假身份登记。
我装作听不懂流程,借机拖延,偷偷拍下整个点位的登记牌、招聘文件、合同模板。
有一张招聘宣传单上的公司名称,让我瞬间心跳骤停。
“合作厂方:南境晨丰工业发展有限公司(代号mFG-1028)”
晨丰。
还是这个名字。
还敢堂而皇之挂出来。
我问业务员:“这个厂在南境市哪个位置?”
他没正面回答,只说:“是电子材料分拣,环境很干净,领导人道。”
我问:“我上个厂死了人,是不是这个?”
他眼睛都不眨:“兄弟,厂哪儿没死人?”
“别挑事。死了说明他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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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真想掀了他桌子。
可我忍住了。
我拍完所有照片,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张红底招聘海报——“晨丰欢迎您”。
我咬着牙对自己说:
“你们欢迎谁?”
“欢迎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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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棚区,我把拍下的资料整理打印,标注编号、招工电话、联系人微信、登记点地图。
我把它放进“逃亡档案”第六页,标题写上:
“城市代理系统简表:晨丰集团外部散点网”。
我知道这资料不够有力。
但它证明了一件事:
晨丰厂,从没关过门。
它只换了个马甲,继续张开嘴,等下一个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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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的路上,脑海里回荡起小韩那句疯话:
“编号Z38错了……Z39也错了……对讲机没响……铁门关死了……”
这不是疯语。
这是死前的系统错码记录。
是某个被杀的工人,临死前没能喊出自己不是Z类的事实。
而我现在做的,就是把这些编号,变回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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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棚外,夜深灯黄。
老秦递给我一支烟。
“你又找到啥了?”
我没吭声,把照片摊开。
他盯着那张红底海报:“妈的……他们还在招?”
我点头:“他们从来没停过。”
他低声骂了句:“比下水道老鼠还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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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韩从棚里探头出来,眼睛迷糊:
“他们还在杀人吗?”
我盯着他:“是。”
他点点头,又缩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喊我名字。
“净空。”
“嗯?”
他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我记得那女的说过……她也要跑。”
“她说她还留了‘二份证据’,藏在旧文印机里。”
我心跳顿时一滞。
“她是谁?”
“她说……她姓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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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个人站起来,跑进棚里,抓住小韩肩膀:“你确定她说的是‘文印机’?”
他迷迷糊糊地说:“她说……四楼走廊尽头,放机器的地方……她塞在了回收盒里……她说,如果有一天你活着出去,就来找她留下的那封信。”
我眼眶发红。
我明白了。
庄悦,还活着。
或者说——她留了最后一封遗书。
我必须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