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让能一番话,引经据典,扣住“法理”、“匪患”、“社稷安危”的大帽子,将李倚的军事行动彻底包装成了“忠君爱国”的正义之举,堵得杨复恭一时语塞!
“杜让能!你…你强词夺理!”杨复恭气得浑身发抖。
“强词夺理?!” 孔纬早已按捺不住,一步踏前,须发戟张,声如洪钟,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直指杨复恭:
“杨复恭!本官倒要问你!薛少保乃朝廷钦封之太子少保!奉旨入京,却在京畿道入京驿道遭悍匪截杀,阖家遇难!
此乃对朝廷、对圣上天威的猖狂挑衅!案发至今,已逾数日!你身为左神策军中尉,统领禁兵,总掌天下军情缉捕!可曾捉拿到一个凶徒?可曾查明半点真相?!”
“如今睦王在凤翔厉行剿匪,整肃地方,为薛少保雪恨,为朝廷正法!你非但不思己过,不助其力,反而在此为可能勾结匪类的抗命将领百般开脱,横加指责!你究竟是何居心?!
莫非…真如外界所传,薛少保之死,与你神策军脱不了干系?!你怕睦王查下去,查到你的头上不成?!”
孔纬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般轰向杨复恭,尤其最后那句诛心之论,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杨复恭最敏感的神经上!
薛知筹之死,正是他亲手策划!此刻被孔纬当众点破,虽无实据,却让他瞬间方寸大乱,脸上血色尽褪!
“孔纬!你…你血口喷人!污蔑朝廷重臣!你…你该当何罪!” 杨复恭指着孔纬,手指剧烈颤抖,声音尖利却透着心虚。
“够了!” 御座之上,李晔猛地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他霍然起身,年轻的脸庞上再无半分稚嫩,只有帝王的威严与冰冷的怒火!
他目光如电,扫过气急败坏的杨复恭,又落在杜让能、孔纬身上,最终定格在杨复恭脸上:
“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他声音沉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薛知筹之死,朕痛彻心扉!凶手,必须严查!无论牵扯到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此乃朕之旨意!”
“至于扶风、麟游之事,” 李晔拿起李倚的密信,又重重拍在御案上,“睦王奏报,虽有处置过急之嫌,然其心可鉴!王大敏、常彦斌是否真有抗命之举,是否与匪类有所勾连,着有司详查!
在真相未明之前,二镇防务,既已由睦王副元帅接管,为免地方动荡,匪患再起,便由其暂行代管!待案情查明,再行定夺!”
“杨卿,” 李晔的目光如同冰锥,直刺杨复恭,“你身为左军中尉,当务之急是全力缉拿杀害薛少保的凶手!至于军镇调动、将领任免,自有朝廷法度与朕之圣裁!你…不必越俎代庖!更不必…在此咆哮君前!”
最后几句话,犹如雷霆万钧,重重地砸在杨复恭的心头,让他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
李晔不但全盘接受了杜让能和孔纬的建议,还以“查明真相”、“暂行代管”之名,公然认可了李倚对两镇的吞并行为,更是借着薛知筹血案这一契机,对杨复恭发出了最为严厉的警告和斥责!
杨复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御座上那位年轻却威严十足的天子,以及站在天子身旁的杜让能和孔纬。
他们的目光如寒星般冷冽,毫无退缩之意,这让杨复恭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涌起,如同一股寒流直冲向头顶。
他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自己精心策划的这场刺杀行动,本是想在凤翔制造混乱,好让自己有机可乘。
然而,事与愿违,这反而成了李倚吞并两镇的绝佳借口!他一直视为禁脔的两镇精兵,就这样在转瞬间易主,落入了他人之手!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本想借机发难,给对方一个狠狠的回击,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击如此凌厉,犹如一把更为锋利的刀子,直直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不仅如此,对方还顺势给他扣上了“缉凶不力”甚至“嫌疑”的大帽子,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杨复恭气得浑身发抖,他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几句,却突然发现自己喉咙干涩,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满腔的暴怒、憋屈、不甘,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在他的胸膛中汹涌澎湃,然而这股强烈的情绪却在喉咙处被硬生生地堵住,最终只化作喉头一股腥甜的铁锈味,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他紫袍下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
深陷的眼窝里,那原本滔天的怒火此刻却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的、带着一丝惊惧的无力感。
“老…老臣…”杨复恭的声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极其艰难地从他那干涩沙哑的喉咙中挤出,“…遵旨。”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弯下腰,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行了一个礼。
当他直起身时,脸上已无任何表情,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灰败,仿佛他的生命在这一刻已经彻底枯萎。
他不再看任何人,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低垂着头,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踉跄着退出了房间。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那么痛苦,仿佛他的双腿已经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
李晔依旧站立着,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杜让能和孔纬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凝重,同时也看到了一丝希望。
这场无声的交锋,李晔,借助睦王的刀锋和两位忠直大臣的胆魄,第一次,真正地让权倾朝野的巨宦,尝到了铩羽而归的滋味。
薛知筹的血,终究没有白流。
杨复恭的阴影,第一次被撕开了一道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