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县的初期重建工作已经完成,幸存者都有了暂住之处,接下来的工作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需等待着流民的进入,慢慢休养生息。
为此李倚带着亲卫队赶回了天兴县,不过留下了张全义暂管虢县,等到有合适的县令再调回来,毕竟让张全义单管一个虢县还是屈才了。
回到天兴县以后,李倚就开始着手处理陇州的事务,只是比他预想中的要简单的多,他和李振都想复杂了,京城中的人也把薛知筹想的太重要了。
京城的诏书刚一送到陇州,薛知筹就接受了任命,当天就迫不及待的带着家眷上路了。
而高仁厚入主陇州非常顺畅的就接管了整个陇州军政事务,没有遇到任何阻力,陇州上下都非常配合。
这让李倚明白自己高看了薛知筹,于是扣留其家眷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按照昭宗的口谕加派了一队护卫送他及家眷上路后,李倚便没有再过关注。
至于李茂贞任武定节帅的诏书被驳回,他就更没有放在心上了,本身李茂贞就是个死人了,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数日后,凤翔通往长安的驿道上,四月的太阳还不甚毒辣,但仍让薛知筹觉得有些刺眼。武将出身的他却并未骑马,而是缩在了马车之中。
车窗外,是初夏关中的驿道,道路两旁青草连天,生机勃勃。
车轮碾过被前几日小雨润湿又晒干的路面,扬起细小的、带着土腥气的微尘。
薛知筹深吸一口,土腥气直冲脑门,本来有些长途跋涉昏昏沉沉的脑袋精神了些许。
回想起当日的意气风发,今日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赶往京城的自己,薛知筹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车厢随着路面的起伏微微摇晃,看着手中那柄曾自比高骈的宝剑,此刻沉甸甸地搁在膝上,鞘上繁复的错金云纹在跳跃的光斑下时明时暗,更像是对他荒唐半生的无声嘲讽。
薛知筹下意识地握紧宝剑,指腹缓缓摩挲着光滑冰凉的剑脊,仿佛还能触摸到昔日自比高骈、剑指凤翔时那点虚妄的滚烫。
陇州精锐尽丧李茂贞铁蹄下的烟尘与惨叫,此刻竟被这冰冷的金属奇异般压了下去,只余下一点麻木的钝痛,沉甸甸坠在心底。
罢了,京城的清贵闲职,未必不是一方安稳天地,至少……全家尚在。
内心如此安慰着自己,薛知筹内心苦涩。
陈仓一战,弟弟战死,心腹精锐全失的他早已在陇州没了爪牙,丢了根基。
威望跌入谷底的他每日都在担惊受怕中醒来,生怕哪天就被虎视眈眈的属下割了脑袋送到了歧州请功,好在李茂贞失败,好在京城的诏书送到。
他欣喜万分的接受了任命,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曾经让他意气风发的陇州。
车轮辘辘,碾过驿道上散落的碎石。前方,一处驿站的轮廓显现。
只是令人反常的是往日里热闹的驿馆此时却悄无一人。
太静了。
静得反常。只有车轮单调的吱呀和马蹄踏在硬土上的嘚嘚声,在这空旷的驿道上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刺耳。
突然!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驿道的死寂!密集的弩箭如同索命的蝗群,从道路两侧的树林中倾泻而下!
“敌袭!敌袭!”护卫首领的嘶吼声戛然而止,瞬间被射成了刺猬!护卫队猝不及防,人仰马翻,惨叫声、马匹嘶鸣声混作一团!
不是风吹草动,而是几十道身影如同蓄力已久的猎豹,从两侧的树林、灌木甚至后方杀了出来!动作迅捷、狠辣、无声无息,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训练有素!
他们全身裹在不起眼的灰褐色粗布衣里,脸上蒙着同样颜色的布巾,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冰冷如铁的眼睛。
手中并非江湖草莽惯用的奇门兵刃,而是清一色制式精良的横刀,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毫无温度的寒芒!
刀锋无情地收割着生命,护卫们浴血奋战,却在精心策划的伏击和绝对优势的杀手面前,如同麦秆般被迅速割倒!
他们的目标精准得可怕——开路的两名护卫首当其冲,刀光如匹练般卷过,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咽喉处已喷溅出大蓬鲜血,身体软软栽倒。
薛知筹拔出佩剑,刚冲出车厢,便被数道凌厉的刀光逼得险象环生!他背靠车厢,看着歧州派来的护卫和自己陇州带出来的亲卫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眼中充满了绝望。
一个刺客突破了护卫的防线,如同附骨之疽般贴了上来。那双唯一露出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仇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执行任务的、纯粹的冰冷杀意!
就像屠夫看着待宰的牲畜。他手中的横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薛知筹的心口!快!准!狠!
薛知筹狼狈地侧身翻滚,剑锋勉强格开刀尖,溅起一溜火星。冰冷的死亡气息擦身而过,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些绝不是普通的山贼草寇!也不是什么江湖仇杀!他们的动作、配合、武器,甚至那漠然的眼神…绝对是被精心培育的死士。
是谁?!睦王李倚吗?不可能,他已成丧家之犬,要对自己下手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那是谁?李茂贞的余党?还是说京城中有人不想让自己去赴任?
恐惧、愤怒、绝望,瞬间冲垮了薛知筹的心防!他嘶吼着,状若疯虎,挥剑乱劈,试图靠近妻女所在的马车:“滚开!你们是谁派来的?!!”
薛知筹的反抗在刺客眼中如同困兽的挣扎。
另一道灰影如同毒蛇般从侧翼切入,刀光一闪,目标是他的脖颈!他奋力挥剑格挡,却感到左臂一阵剧痛——第三名刺客的刀锋已悄无声息地划开了他的臂膀,深可见骨!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袖。
剧痛让他动作一滞。正面那名刺客眼中寒光爆射,抓住这瞬间的空档,手中横刀如同毒龙出洞,放弃了咽喉,却以更刁钻的角度,狠狠刺向他的胸腹!
冰冷的刀锋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常服下的血肉,穿透了内脏。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冰冷迅速蔓延全身。
力量如同退潮般从四肢百骸飞速流逝。薛知筹踉跄着后退,撞在马车上,手中的宝剑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脱手,掉落在被鲜血染红的泥地上。
视野骤然倾斜、模糊、染红。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急速远去、扭曲。护卫的怒吼、战马的悲鸣、刀剑的撞击……都化作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