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的风裹着松脂的苦香灌进领口,贾悦后颈的汗毛被吹得簌簌直颤。
伤疤狼的尾巴绷成一根铁线,喉间的低吼像破风箱似的拉得老长,她这才注意到——狼群的包围圈虽小,却始终留着半尺空隙,每只狼的耳朵都微微前倾,仿佛在等待某种信号。
\"是头狼在控场。\"柳湘莲的声音突然压过来,他的剑穗扫过贾悦手背时,暗紫珊瑚凉得像块冰,\"它们在等我们自乱阵脚。\"
贾悦的指甲掐进掌心,铜兽的棱角硌得生疼。
她想起方才在林子里,为了帮尤二姐捡掉落的药包,她们偏离了回府的主路;想起赵姨娘房里的小丫头今早特意\"提醒\"她,后山脚的野莓最甜——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
可此刻不是追根溯源的时候,她望着沈墨发白的指节,又看了眼缩在树后发抖的尤二姐,突然将铜兽塞进柳湘莲手里:\"柳公子,护好二姐。\"
沈墨的外袍还裹在尤二姐身上,月白锦缎沾了草屑,倒衬得她眼尾的泪痣更淡了。
贾悦往前半步,与沈墨并肩站着,能听见他克制的喘息:\"悦儿,你——\"
\"我看过《齐民要术》。\"她仰头对他笑,发间的木樨花被冷汗浸得蔫软,\"狼怕火,怕响,更怕不要命的。\"
话音未落,林外突然传来清越的剑鸣。
沈墨的眼睛亮起来,转身的瞬间,贾悦看见他腰间的玉佩闪了闪——那是上月她亲手雕的并蒂莲,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撞在剑鞘上,发出细碎的响。
\"悦儿,我来了!\"
沈墨的青衫破了道口子,发冠歪在耳后,显然是一路狂奔来的。
他手里的长剑还滴着血,也不知是方才路上遇了什么,可贾悦只觉得那抹青影比月光还亮。
他将她往身后一带,剑花旋得呼呼生风,竟把逼近的两只狼逼退了两步。
\"头狼。\"沈墨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伤疤在左眼,体型比旁的大一圈。\"
贾悦顺着他的剑尖望去,正撞进伤疤狼幽绿的眼睛里。
那狼的左眼皮上有道月牙形的疤,把瞳孔都扯得有些歪,怪不得方才总觉得它的眼神更阴毒些。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图书馆看的《狼图腾》——头狼若死,群狼必散。
\"我缠住其他的。\"柳湘莲的剑已经出鞘,剑尖挑起块碎石打向右侧的灰毛狼,\"沈兄,速战。\"
沈墨应了声,足尖点地跃了出去。
他的剑招本就得了名师指点,此刻为了护身后的人,更是招招狠辣。
第一剑刺向狼腹,伤疤狼敏捷地侧跳,却被他反手削掉半片耳朵;第二剑挑向狼爪,那狼吃痛后退,他趁机欺身而上,剑尖直抵狼喉——
\"啊!\"
尤二姐的尖叫像根针,刺破了整片林子里的紧张。
贾悦转头的瞬间,只见只黄毛狼从树后窜出,锋利的爪子划过尤二姐的小臂,血珠顺着月白外袍往下淌,滴在野莓丛里,红得刺眼。
\"二姐!\"贾悦想扑过去,却被沈墨一声\"别动\"喝住。
她这才发现,方才被柳湘莲逼退的几只狼又围了上来,灰毛狼的眼睛泛着饥渴的光,连方才受伤的伤疤狼都拖着半片耳朵,重新弓起了背。
\"沈郎!\"她攥紧了方才从地上捡的粗树枝,树枝上的刺扎进掌心,\"我护二姐,你和柳公子对付头狼!\"
沈墨的剑在月光下划出银弧,险险避开伤疤狼的扑咬:\"悦儿,退到树后!\"
\"我不退!\"贾悦咬着牙,将尤二姐往树后推,自己挡在前面。
她举起树枝朝扑来的灰毛狼挥去,那狼被打了个正着,却只是偏了偏头,反而更凶地呲出尖牙。
她余光瞥见沈墨的衣袖被狼爪划破,露出的手臂上多了道血痕;柳湘莲的剑穗散了,珊瑚珠子掉在地上,滚进野莓丛里。
林外的人声更近了,似乎是周瑞家的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找来了。
可狼群显然也察觉了这点,伤疤狼突然发出声尖啸,几只狼同时发起了攻击——灰毛狼扑向贾悦的腿,黄毛狼去咬尤二姐的裙角,连那只被削了耳朵的头狼,都拼着挨了沈墨一剑,朝着他的咽喉扑来。
\"小心!\"贾悦的树枝砸在灰毛狼的鼻梁上,却见沈墨的剑已经刺穿了头狼的脖子。
鲜血溅在他青衫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头狼抽搐着倒在地上,其他狼愣了一瞬,随即发出呜咽,转身往林子里窜去。
\"走了?\"尤二姐捂着胳膊,声音还在抖。
贾悦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手里的树枝断成两截,指缝里全是血——也不知是被树枝扎的,还是方才挡狼时蹭的。
沈墨踉跄着扶住她,她这才看见他肩窝处的伤口,血正顺着手指往下滴。
\"沈郎你——\"
\"我没事。\"他扯下腰间的汗巾,随便缠了两下,\"二姐的伤呢?\"
尤二姐松开手,小臂上五道血痕翻着红肉,最深的那道几乎见骨。
贾悦摸出帕子按住伤口,却见血很快浸透了帕子,在月光下泛着暗紫。
她的心跳得厉害,突然想起尤二姐方才说要去后山脚采的,是治她母亲旧疾的续断草——赵姨娘知道尤二姐最是孝顺,所以才把陷阱设在这儿。
林外终于传来火把的光,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婆子跑过来,惊呼声此起彼伏。
贾悦望着尤二姐惨白的脸,又看了眼沈墨不断渗血的肩窝,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她替尤二姐理了理被扯乱的鬓发,那朵插在发间的素绢花早就皱了,像片被踩过的云。
\"二姐,\"她轻声说,\"咱们先回府,我让张妈去请王太医。\"
尤二姐勉强笑了笑,可睫毛上的泪还是掉了下来,滴在贾悦手背上,凉得像块冰。
贾悦望着那摊血,又望了望林子里黑漆漆的深处——方才狼群退得匆忙,头狼的尸体还在野莓丛里躺着,它左眼上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青。
她突然想起穿书那日,她蹲在马棚里啃冷馒头,看着廊下那些穿绫罗的姑娘说笑,心里发狠的模样。
那时候她以为,只要小心谨慎就能自保;后来她以为,有了真心相待的人就能安稳。
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这宅斗的风,从来就没停过。
尤二姐的血还在流,顺着贾悦的指缝往下淌,滴在碎石地上,开出一朵朵小红花。
林子里的虫鸣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可贾悦却觉得,有双眼睛还在暗处盯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