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闸的水声裹着晨露坠入青石缝隙,贾悦捏着银簪的手指微微发颤。
李纨絮絮说着女四书要义,她却盯着对方鬓角新戴的珠花——那是王夫人前日赏给各房掌事嬷嬷的样式。
\"五妹妹?\"李纨忽然停住话头,狐疑地扫过她袖口暗纹,\"你袖里藏的什么香?
倒像...\"
贾悦顺势将沾着香灰的指尖按在对方腕间,笑得天真:\"前儿宝姐姐送的海棠香饼,嫂子若喜欢,我让翠缕送些去稻香村。\"话锋一转,\"听说珠大哥生前最爱陆放翁的诗?\"
眼见李纨瞬间苍白的脸色,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贾府人人皆知李纨最忌提亡夫,却不知那部《剑南诗稿》里藏着荣国府与忠顺王府往来的密账——昨夜妙玉禅房残香未尽,沈墨衣襟上的龙涎香,怕是比那洒金笺更致命的催命符。
待李纨魂不守舍地离去,贾悦拔下银簪对着日头细看。
青铜钥匙在簪芯转出泠泠清响,八瓣冰莲映着朝霞竟渗出丝血色。
忽听得假山后传来窸窣响动,她将簪子往发间一插,拈起片柳叶轻哼起江南小调。
\"五妹妹好雅兴。\"沈墨月白袍角扫过荼蘼架,手中折扇却系着靛蓝丝绦,\"前日你说的《齐民要术》,正巧我书房有宋刻本。\"
贾悦垂眸福身,发间银簪堪堪擦过他腰间玉佩:\"沈公子记岔了,那日讨教的是《汜胜之书》。\"抬首时正撞进他含笑的眸子,惊觉两人竟在满地落英中站成并蒂莲的姿势。
风起时满园柳絮纷飞如雪,沈墨伸手替她拂去肩头飞花,指尖却在她后颈停留半刻。
贾悦嗅到他袖中若有似无的墨香混着龙涎香,忽想起昨夜洒金笺上洇开的\"忠顺\"二字,背脊陡然沁出冷汗。
\"当心。\"沈墨突然揽住她腰身急退三步,一尾红鲤正巧跃出水面,将方才站立处的青石板泼成血色。
他掌心温度透过夏衫烫进肌肤,\"五姑娘可听过'鱼跃龙门'需借东风?\"
贾悦挣开他怀抱时,瞥见他腰间玉佩不知何时翻了个面——本该刻着沈氏族徽的背面,竟现出半枚与青铜钥匙严丝合缝的冰莲纹。
她拢了拢鬓发轻笑:\"东风未至,沈公子不若先看看袖中物?\"
沈墨怔忡间,贾悦已踮脚凑近他耳畔,将半片金箔塞进他掌心。
那是今晨从钥匙孔抠下的莲瓣纹样,朱砂痕迹尚带着体温:\"妙玉师父的雪水茶,公子饮得可尽兴?\"
十丈外的蔷薇丛后,贾宝玉攥着通灵宝玉的手微微发抖。
林黛玉忙用帕子掩住他唇边惊呼,自己却被花刺勾住了裙角。
袭人蹲身替她解罗袜时,瞥见宝玉痴望着那对璧人的眼神,指甲生生在掌心掐出月牙痕。
暮色渐浓时,贾悦独自倚在沁芳亭数浮萍。
沈墨遗落的靛蓝丝绦缠着把青铜钥匙,此刻正悬在她腰间禁步下。
晚风送来梨香院断续的笛声,她忽然想起晨雾中那盏残破的孔明灯——灯骨蓝线缠绕处,分明系着半枚带血的指甲。
月光漫过西厢花墙时,贾悦将银簪浸入冷茶。
铜钥匙遇水泛起幽蓝荧光,八瓣冰莲竟在盏中拼出个\"赦\"字。
她望着水面自己晃动的倒影,忽听得窗外传来三声布谷鸟叫——那是她与探春约定的暗号。
贾悦倚在雕花窗棂前,指尖摩挲着靛蓝丝绦上冰凉的青铜钥匙。
月光穿过窗纱在青砖地上织出莲纹,正与她袖中银簪的暗纹重叠。
梨香院的笛声忽转凄清,惊得她腕间翡翠镯子碰在黄杨木桌沿,发出空灵的脆响。
\"姑娘,二门上的婆子送来这个。\"翠缕捧着缠红绳的竹筒进来,话音未在喉头打了个转。
她分明看见自家主子将什么物件飞快塞进妆奁底层,铜镜里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此刻映着烛火竟似淬了冰。
竹筒里躺着半片焦黄的宣纸,朱砂绘就的鱼纹缺了眼睛。
贾悦用银簪挑开夹层,几粒香灰簌簌落在掌心——正是今晨她故意蹭在李纨腕间的海棠香灰。
窗外忽地掠过黑影,她猛地推开窗,只见个戴斗笠的小厮正往东南角门疾走,灯笼照出他右手小指残缺的豁口。
沈墨回到书房时,案上的定窑茶盏正冒着热气。
他盯着盏壁冰裂纹里凝结的水珠,忽将腰间玉佩解下。
羊脂玉背面嵌着的冰莲纹,与白日里青铜钥匙的纹路在烛火下竟严丝合缝。
指尖抚过玉佩边缘细微的划痕,那是三日前林悦银簪无意擦过的痕迹。
\"公子,忠顺王府的密信。\"侍从捧着火漆封口的信函跪在帘外。
沈墨用银刀挑开火漆时,刀尖在\"赦\"字印鉴上顿了顿。
信纸空白处隐约透出龙涎香的痕迹,与他袖口沾染的香气如出一辙。
他突然想起贾悦塞进他掌心的金箔,那上面用胭脂混着朱砂描摹的,正是贾赦书房私印的纹样。
更漏指向子时,贾悦忽然坐直身子。
妆奁底层的青铜钥匙不知何时泛着幽蓝的光,将嵌在暗格里的半枚血指甲照得妖异。
那是今晨孔明灯上脱落的物件,此刻在蓝光里显出道细若蚊足的刻痕——\"赦\"字最后一笔竟与贾赦给邢夫人的生辰礼匣锁眼纹路相同。
\"五姑娘!\"翠缕的惊叫从耳房传来。
贾悦抓起银簪冲出去时,正见个黑影翻过墙头,月白衣角闪过冰莲暗纹。
翠缕手里攥着被剪断的禁步流苏,青石地上散落着几片带血的指甲。
沈墨站在角门暗处,看着小厮将染血的帕子塞进石缝。
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浸在血污里,让他想起白日里与贾悦站在落英中的模样。
怀中的金箔突然发烫,他展开对着月光细看,朱砂纹路里竟显出半阙《临江仙》——正是那日妙玉禅房里被焚毁的诗稿残句。
荣禧堂的烛火彻夜未熄。
王夫人摩挲着腕间佛珠,听袭人低声回禀白日所见。
当听到\"青铜钥匙\"四字时,佛珠突然绷断,檀木珠子滚落在波斯地毯上,惊醒了蜷在脚踏的西洋哈巴狗。
\"东南角门的灯笼换了青色。\"贾悦倚在枕上对探春派来的小丫鬟说,指尖在锦被上画出残缺的莲花,\"告诉三姐姐,明日给老太太请安时,记得戴那支嵌红宝石的金步摇。\"
五更梆子响时,贾悦忽然睁眼。
青铜钥匙在妆奁里发出蜂鸣,窗纸上映出个佝偻的人影,右手小指处空荡荡的袖管随风摆动。
她将银簪抵在掌心,摸到沈墨悄悄塞给她的靛蓝丝绦——那上面用血写着\"等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