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没有接受过正经的帝王培训,赵曙这处理内政的水准确实是比不上前面几位皇帝,他强行压制舆论的行为终于产生了不可挽回的恶果,此时的整个大宋官场是一片沸腾,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骂娘。
大量关于皇帝的谣言在兴起,有人说赵曙是把曹太后灌醉了以后,偷偷拿的太后印章盖在了“支持皇考”的懿旨上,一个大老爷们这么欺负后宫一个孤寡老太太,真是卑鄙至极。
更让赵曙慌乱的,是另外一个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有人说是赵曙派人强行灌的韩虫儿堕胎药,导致了仁宗皇帝的龙子流产,所以——你赵曙得位不正。
韩琦他们也承受着巨大的舆论压力,在冬至日大朝会上,硕果仅存的三个台谏官吕诲、范纯仁、吕大防集体突然发难,指着鼻子向韩琦开炮。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们历数了这几年来朝廷的劣迹,把韩琦和历朝大奸臣做了对比,得出了“韩琦是前所未有大奸大恶、这届朝廷是史上最烂朝廷”的结论,并且表明了态度——势不两立,只要韩琦、欧阳修奸佞在朝,他们就辞职。说完以后,这几个人把奏章往地上一扔,扭头就走,这气焰简直是不要太嚣张。
赵曙被吓到了:这也太疯狂了,这帮人不就是在指桑骂槐说我这个皇帝的嘛?这怎么和以前想象的皇权至上的威风景象不一样啊?
在考虑了好几个日夜后,赵曙犹犹豫豫做了个决定,他还是想牺牲掉韩琦这帮人来平息大臣的愤怒。
这一天,他就把韩琦、欧阳修喊了过来,三个人进行了一轮密谈。一见面,赵曙就把台谏官弹劾韩琦的奏章拿了出来,用着很是歉意的语气商讨道:“弹劾你们的奏折这么多,我有点顶不住了,你们看怎么办,要不要先出去避避风头?”
这话说得韩琦一头冒火,咋的了,这是又想卸磨杀驴了嘛?他冷冷地撂下一句:“臣无所去,陛下岂无所知?”我哪都不去,我有没有犯错你不知道吗?
欧阳修也是没啥好气,他说:“御史说与我们势不两立,那简单,皇上要是认为我们有罪,就下诏让我们走好了。”
话说到这就僵住了,场面一下子就陷入了死寂,此时欧阳修静静地盯着皇帝,一字一顿地说了句:“真到了那时候,恐怕就没人再替皇上说话了。”
皇帝猛地惊醒了过来,自己和这帮宰执已经彻底绑死了,如果再撵走了他们,自己就真成了孤家寡人,现如今,自己真的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
几天后,最后的三个台谏官很快被清除出了京,整个台谏部门也随之迎来了一次大换血。
闹腾了两年之久,牵涉甚广的“濮议之争”就此宣告表面上的结束。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我们曾经以为,世界是一台精密的机器,远远看去它高效、复杂、严丝合缝、运行有序,但走近了看,是处处充满着混乱、敷衍、粗糙的锈迹斑斑和油污满地。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争斗,皇帝本来可以通过逐步分化瓦解对方阵营,慢慢实现目的,但过分的急于求成,以至于被人质疑“得位不正”,让统治根基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皇伯派的台谏官员们虽然收获了勇于谏言的好名声,但一个个翻身落马,失去了对朝政的话语权。
皇考派的宰执们看上去是赢了,但是韩琦一帮人过分迎合上级、欺压下级的行为,让他们彻底在下属中失去了威望,失去了上下级间“长期价值互换”的根本信任,这必然使他们的执政效率和群众基础都受到严重影响。
宋朝当时是内忧外患,内部面临着“三冗”、土地兼并和财政困难,外部西夏的侵扰给北宋带来巨大的领土危机。放着这么多的大问题不管,一大堆人偏偏把个“濮议”当作天大的事处理,争论持续了近两年,卷入了几乎所有的官员,其间充斥着诬陷、诋毁、造谣和攻讦,让朝局变得一片混乱,浪费了国家发展的大好时机。
长时间的压抑生活、连续的政治混战耗尽了赵曙的全部精力,刚满36岁的他面色苍白,看上去像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性格偏执的他经常会为了一个小事情焦虑烦躁,成天成夜地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终于有一天,他病倒了,而且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两个月后,他失去了站立和说话的能力,对外传递信息的能力只剩下了一支笔。
治平三年(1066年)的十一月二十一日,赵曙的病情突然加重,他也自知不起,赶紧让人喊来韩琦等人,费尽千辛万苦写下了七个大字“立大王为皇太子”。大王,就是他的大儿子赵顼,人人都这么称呼,但是不规范,韩琦又进言道:“这肯定就是颍王,请皇上写清楚。”
赵曙又挣扎起身,在纸上补上了三个字“颍王顼”。写完后,想想自己刚刚当上皇帝,就要撒手人寰,赵曙不禁两行清泪夺眶而出,人生啊,多像是一场大梦,前32年是煎熬的苦捱,好不容易等到美梦成真,却又要在顷刻间烟消云散,那就这样吧,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这是一个悲催的皇帝,他的四年帝王职业生涯里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争面子的“濮议”,大臣们斗得头破血流,赵曙自己也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这是一个能力一般的皇帝,政治斗争手法平庸,管理手段低级,也缺少政治智慧和对国家未来发展的远见卓识。
治平四年(1067年)的正月初六,赵曙崩,庙号宋英宗,他的儿子赵顼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