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向前走了多久,我们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也就在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所走的路线是一条支渠,垂直于我们所在支渠方向上有另一条宽得更多的道路,我认定那是一条主渠。我站在路口,正前方——即我和蒂娜原本行进的方向仍然一片漆黑,左右两方却各有千秋:左面似有一两股微风吹来,不过,这感觉的细微甚至让我不能断定是否是幻觉;右面则能够依稀瞧见零零散散的光芒照射在地上;这说明左侧是暗渠与地上世界的通口,右面目前极有可能有马存在,这两方均不符我们的目的,于是,我做出决定:继续前行。
两条路中间有一个沟壑,要想继续向前,就必须越过它,也就是说,越过秽物池。其实,沟壑本身并不大,想跳过它甚至无需助力,只是,一想到蹄下的池子与其中的生物、以及存在的掉入其中的危险后果,我的双腿就越发无力;我用力一跳,虽成功跳过,但后蹄在跨越时磕碰到了路阶,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崭新的风衣再次满布尘土。
“唉,那些清洁马肯定恨透我了。”我望着有些发灰的风衣,苦笑道。
这时,却有另一匹雄驹的声音凭空出现:
“什么什么?我听到了什么?清洁的马?难道还有马讲究洁净不成?”
他的声音不大,但于我却似一道霹雳落于头顶——被地下马发现,这是我最不愿面对的情况,莱恩,即云宝的话至今仍在我脑海中不散,若是在这里被认出来…我没有回头,默默举起了右蹄的短匕…
蒂娜却将我的右蹄压了下去,我和她的这一番活动极为微小隐秘,那雄驹一定没有注意;蒂娜转过身,对着那雄驹说道:
“身在污秽中,不清洁怎么行,”她顿了顿,“你觉得呢,巴纳斯(burners)?”
我盯着蒂娜,发现她完全不看我,脸上满是轻松的神情。
那雄驹听罢,大笑几声,说道:
“嗨!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蒂娜小姐!注重清洁?没问题!来来来,赏脸进来坐坐吧!你旁边的这位是…?”
“一位朋友,”蒂娜轻轻地回答,“我的一位朋友。”
“哦哦哦!明白了,明白了。”雄驹又是一阵感叹,“这么说,也不是我们‘黑晶’的马喽,其实,我有时真的十分羡慕你们这些浪子,凭一身本事吃饭,哪像我哎,活得这么狼狈,”雄驹停顿了一下,“看样子,这位先生当是第一次‘下矿’了,刚才那一跳居然摔了一跤,我可全看在眼里,我还奇怪‘黑晶’哪来这么笨的马,原来是聪明过度,靠脑袋吃饭的‘中产阶级’啊。”
我始终没有转过头,倒不是我害怕他这匹马,瑞利已经同“黑晶”的马说过我的样貌,万一被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不过,瑞利当时十分惊慌,事后对我的描述也不甚模糊,何况本身地下社会的通讯又不好,有这么几点原因,我觉得巴纳斯是绝不会认出我的。
出于以上的考虑,我转过神来,目光严厉地看着他。
巴纳斯与我对视了两秒,又开口说道:
“很好很好,能与蒂娜交友的马样貌果然要同样出众,这点我自愧不如。来吧,一起请进。”
说完,他隐到了我们视线之外,看样子,那里应当有一个入口。
“他说的‘下矿’是…”
“最初地下社会的马对普通马初次进入暗渠的谑称,现在已是‘进入暗渠’这四个字的黑话表达,在他们眼中,暗渠蕴含着无尽财富,进入其中正如‘下矿’般惊险刺激。”
“啧…他明白‘中产阶级’的意思?”
“那只是他自己理解的字面意思而已,他认为:普通生活的马为资产阶级,游混社会但不属‘黑晶’的马为中产阶级,‘黑晶’中像他一样的马为无产阶级。”蒂娜说,“这些名词似乎是他从瑞利那里听来的。”
“那他用的还算准确,”我调侃的说了一句,“我们要去吗?”
“以他的性格,不去他会生气的,”蒂娜回答,“就待上一会吧,我与他纠缠,耗上一会便可继续行进了。”
我点头回应。
转过拐角,很明显能够看见一扇敞开的破木门,从中有烛光射出;我和蒂娜走了进去。
里面的景象却使我呆若木鸡。
巴纳斯坐在靠门的一个破木椅上,在他身旁有一个熊熊烧着的“烤炉”——实际上只是由石块与碎木胡乱堆叠起的一个物体;烤炉旁正蹲着另一匹雄驹,那雄驹墨绿色体色,浅绿色瞳孔,正仔细盯着炉中燃着的火焰,他那浅绿的眼中似乎也要喷出鲜红的火焰,他的表情虽然骇马,但若与他蹄中所持之物相比还差一些:他右蹄握着一只铁钳,钳上是已经烧红的铁块,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在铁匠蹄中是铁器的雏形,在恶魔蹄中却是成型的铁烙!房间的另一边、坐在另一张破木椅上的马,从发型依稀可辨认出是雌驹,正专心致志地吃着一块半边发霉的面包,那面包本就不完整,还有大半部分沾了霉去,不过雌驹似乎并不在乎,只将心思全放在了仍能食用的部分。
房间中正对门的方向还有另外三匹马,正是这三匹使我产生了强烈的不适。三匹马“地位”分明:两匹被绑,一匹正阅读着一张纸。被绑的两匹是一雄一雌,衣着整齐甚至有些奢侈,尤其是雌驹的妆容使得她本不出众的容貌平添了几分姿色,这两马绝不属于暗渠,用巴纳斯的话来说,是两个“资产阶级”。旁边那匹阅读的马与在场的其他马相比同样显得不属任何一派,他衣衫破烂却穿得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一副碎了半个镜片的眼镜,有条不紊的动作,梳理整齐的鬃毛,加之相对洁净的外表,整匹马斯文得像一匹老师,此刻,他端坐在这里,违和感极强。
巴纳斯抬眼见我和蒂娜进入,忙站起身,连声道:
“啊,抱歉抱歉,本想让你们进来坐坐,只是你们看…”他环顾了屋内一番,“实在没什么能坐的位子,我的确可以让出我的这一个,至于另一个…”他站起身,准备喊另一边正在“进食”的雌驹。
我抬起右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麻烦了,我站着就好。”
蒂娜倒是不含糊,巴纳斯起身后,她便坐到了木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