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雪过天晴,凝珠刚叠好帕子,准备收起来,等张道人拿了去卖,扭头就见黎书慢悠悠的醒了过来,“姑娘醒了。”
凝珠喜极而泣,喜雪和清和闻声赶紧跑了进来。
尹安安只觉得疲惫异常,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就连抬手都觉得艰难无比。
凝珠坐在床边,看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伤心晏府悔婚一事,“姑娘,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夫人虽然走了,好歹还有我们。”
“是啊,小姐,你可千万振作起来,好好养身体,依我看,那狗屁的将军府,根本配不上我们小姐。”
“我们小姐是黎府大小姐,又是京都富商的千金,身份岂是她可比的。”
凝珠瞪了她们一眼,两人这才意识到说了什么,赶紧闭了嘴。
尹安安闭了闭眼,又睁开,只觉得耳边聒噪的很。
她转头看了看,坐在床边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长得很清秀,是凝珠。
另外两个看起来也不过才十一二岁,只是几人看起来都憔悴不堪的样子,当中的那个,也就是喜雪,眼睛肿的像核桃,想来是哭了不少,几人的穿着虽然很干净,但料子看起来很旧,可她们,尹安安一个也不认识。
凝珠看出她心情不好,朝喜雪和清和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马上道:
“我去厨房给小姐找点点心,小姐这么久没吃饭,肯定饿了。”
“我去倒水。”
两人出去后,屋里恢复了短暂的安静,尹安安看着简陋的帐顶,有些发呆,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可是这里的一切她都不熟悉,这不是她的香梨院,她的香梨院有华美的帷幔,有绿色的穗子悬挂在两边,还有一个风铃,可这里都没有,就连身上的被子都是带着补丁的,被子很沉,还有些潮湿,她忽然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想要说话,可觉得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她感觉全身像散架了一样,没有一丝力气,嗓子有种火烧般的疼痛,疼的像有刀片在刮,咽下口水就觉得像要了命一样。
“我母亲呢?”
刚一出声,尹安安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她一时没有发现。
凝珠有些哀伤,小姐真是烧糊涂了,竟然连自己的母亲都已经去世了还不知道。
“夫人,夫人已经走了。”
走了?尹安安突然想起了什么,心蓦地一痛,是走了,她的母亲早就离开了她。
“姑娘?”凝珠有些担心。
尹安安回过神来,看着凝珠,这不是她的丫鬟,她的丫鬟是珍珠,最爱美,绝对不会穿着这丑巴巴的粗布麻衣,也不是这般瘦弱的模样,她不要的首饰会送给她,她总是收起来,说是要替她保管,将来给她当嫁妆。
“你是谁?”
凝珠道:“我是凝珠,姑娘,你怎么了?”
“珍珠呢?”
“珍珠?姑娘说的是夫人送你的珍珠发簪吗?”凝珠想起来了,“不是被二小姐抢走了吗?”
“我说的是我的贴身丫鬟。”
凝珠道:“这儿的丫鬟没有叫珍珠的,一直是我和喜雪伺候着您。”
尹安安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左手,看到一串手串,是七彩玛瑙,质地细腻,光泽柔和,其中一个珠子有了裂痕,她转了一圈,果然裂痕还在,这是母亲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还在。
她想坐起来,潮湿的棉被压的她喘不过气,凝珠见状赶紧扶起她,尹安安这才觉得舒服了点。
喜雪端着热水还有些点心进来了,放在床头,尹安安看着简陋的茶点,有些不明白,她的香梨院何时穷成了这样?她最喜欢喝的是玫瑰花茶,她们忘了吗?
喜雪手脚麻利的将被子掖了掖,“姑娘刚刚醒,还是多躺着好,别累着了。”
尹安安看了看周围,这才猛然察觉出有什么不对,这屋里满是药材的味道,像是久病之人才住的地方,屋里简陋的只有些家具而已,她的香梨院,即便是最下等丫鬟的住处也绝不是这样寒碜。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有镜子吗?”
凝珠虽然不解,还是拿来了一面镜子,尹安安看着镜中人,这不是她的脸,这张脸蛾眉螓首,有双漂亮的桃花眼,额头正中间有一个芝麻大小的痣,只不过脸色蜡黄,想来是生病所致。
不算多漂亮,但很耐看,记忆中的那张脸太过美艳,以至于骄傲跋扈,连累家人,最后被最爱的人欺骗,红颜薄命。
直到这一刻她才相信,她确实是死了,上一世,她是百扇街尹家的嫡女,一次斗扇比赛中,她遇到了从京城而来的侯府公子程昭,对他一见钟情,两人情投意合,过的好不甜蜜,可尹家是商贾,自古商人多贱命,纵是再富有又如何,如何攀的上京城侯府?
母亲不同意,可她一意孤行,非他不嫁,可高门世家,规矩甚多,姑姐爱慕虚荣,总是让她送各种服饰头面,婆婆严厉,总是命她每日学规矩,她不堪受累,程昭却说,天下没有不孝的儿媳。
后来呢?后来,府里来了一位表妹,长得如花似玉,而她不过回了一趟娘家,回来就发现侯府满院挂着大红绸缎,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这才知道府里要办喜事。
可丈夫是独子,没有兄弟,何来喜事?直到看到鲜红的长袍下,那张熟悉的脸,还有穿着大红色凤凰嫁衣,盖着红色盖头的,他的表妹。
再后来呢?后来,她才知道他的表妹原来是叶家的女儿,是尹家的对头,百扇街被叶家抢了,她的父母被逼死,她发了疯,被侯府囚禁,后来她一病不起,没有熬过那个冬日。
真的死了,可是又活过来了,她忍不住笑了一声,似嘲似讽,低低的声音令凝珠越发不安起来。
“我是谁?”尹安安问。
喜雪不明白,看了凝珠一眼,凝珠也是一愣,道:“您是员外郎府家的大小姐。”
员外郎府?这是哪?
看尹安安的脸色,凝珠有些忧心,虽然老爷只是个员外郎,但好歹也是个当官的,怎么姑娘看起来并不开心的样子?
“哪个员外郎府?我父亲是谁?”
凝珠正要回答,忽然觉得直呼老爷的名讳似乎不太好,尹安安道:“没事,你只管说。”
凝珠小声道:“京城员外郎,黎府的老爷,黎成朗就是你的父亲。”
尹安安在心里仔细梳理了一遍朝廷官员的官职和名字,她跟着程昭嫁去京城以后,成了侯府夫人,对京城的官员人家可谓如数家珍,想了一会儿,最后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就是那个一连做了五年的员外郎?”
凝珠咽了咽口水,这,说的太直白了吧?毕竟是自己的亲爹,但姑娘说的也是事实,凝珠也不反驳。
她又看了一眼镜中人的长相,怪不得她觉得这样貌似曾相识,原来是黎府小姐黎书,她成了黎书,这个黎书,尹安安是认识的,她的母亲就是京城富商蒋家的千金,京城几乎所有达官贵人的服饰都是出自蒋家的三里库,两家同为商贾,所以日常有些来往。
没等尹安安继续询问,凝珠又道:“夫人是蒋家的独女,”为免她不明白,她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最有钱的蒋家。”
果然如此。
“蒋悦。”
尹安安直接道出了名字,这位夫人她也熟悉,蒋悦是蒋家的独女,蒋老夫人看上了当时还在迎考的黎成朗,黎成朗一介布衣,一朝成了乘龙快婿,可是两人婚后一直没有孩子,蒋家愧疚在先,黎成朗便又娶了夫人,就是兵部左侍郎家的千金张雪容,谁知新夫人刚入府的头一年,蒋悦忽然有孕,只是她红颜薄命,得了一场病后就撒手人寰。
理清了这一切,尹安安终于相信了一个事实,她是重生了,只是换了身份,还是一样的朝代,还是那些人,只是她成了黎府的千金黎书,那个不受宠的大小姐,不再是百扇街千金尹安安,可谁又是她?
“现在是哪一年?”
“乾圣三年。”
“我多大了?”
“姑娘去年刚及笄。”虽然没有及笄礼。
“这是哪儿?”尹安安又问。
“叶县。”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尹安安的这种问话,她问一句,凝珠便回答一句,听到叶县的时候,尹安安心思一震,这是又回来了吗?尹家创立的百扇街就在叶县,在当地,是最大的富商,而她尹安安,作为尹家的嫡女,是不折不扣的扇子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