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是真正能放电的电鳗,蔡仲园一点没有讨价还价,一共六条一尺长的电鳗都买下来。
让他连水一起打包到一个塑料袋子里,打车赶回腾冲旅馆。
马上放到冷冻室中。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早上出发寻找去松山大战遗址的大巴车。
被告知没有直达那里的大巴车,只能自己租车过去。
于是租了一辆越野车,打开导航开了过去。
越野车在滇缅公路上颠簸时,罗颖辉正把手机镜头对准窗外的火山地貌。
她淡青色的连衣裙下摆沾着晨露,发梢被山风掀起。
“前面就是子高地。”蔡仲园调低车载音响,《中国远征军军歌》的旋律渐弱。
“当年日军在这里修了三层暗堡,远征军挖地道埋了三吨tNt才炸开缺口。”
越野车停在松山脚时,细雨正从铅灰色云层渗出。
罗颖辉撑开油纸伞,蔡仲园背着相机包,相机的镜头捕捉到她凉鞋踩过弹坑积水时溅起的泥点。
到了松山战役遗址,一步一步终于登上了群雕的山顶。
一大片雕塑展现在面前,时间凝固了,就连空气也凝固了。
雕像们似乎是从历史硝烟的战场上走出来,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啊!鬼子已经被消灭,不用再担惊害怕啦!”
待看到那群娃娃兵出现在面前,两人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怎么也擦不干净。
看他们身穿着不合身的军装,挎着简陋的军用装备。
仿佛看见他们把比自己还高的步枪,握在手里,用尽全力顶上一颗子弹,闭上一只眼睛,透过弥漫的硝烟,向着野兽般冲来的侵略者,瞄准、击发……
蔡仲园像面对真正的战士一样,大声喊道:“你们是三千娃娃兵的代表,虽然你们牺牲了一千多人,但是最终你们胜利了。”
转过头来对罗颖辉说:“这些9岁到18岁的云南、贵州的三千娃娃兵,军官在动员他们参军的时候,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动员辞令,让他们如此的坚定,一往无前视死如归。”
罗颖辉也哽咽道:“他们的平均年龄只有15岁,最大的也不到18岁。
原本是天真烂漫的年龄,应该享受最无忧无虑的生活。
十字开头的少年郎们,却在人间炼狱的松山战场,为国而战。
他们中的很多人,再也没有机会成为大人。”
蔡仲园说:“从资料上得知,松山战役最小的亲历者,是被日军俘虏的一名后勤班小战士,叫张全胜,年仅9岁。
当一群日军围着这个孩子,嬉笑地询问他想要什么样的死法时。
这个9岁的孩子没有任何恐惧,只是说了一句‘我已经死了’ ”
松山战役遗址上不仅有让人们心灵颤抖的娃娃兵,还有女兵、炮兵、老兵、外国兵……。
据说,1942年远征军入缅作战失利,4万多人的部队退入野人山,在走出野人山的几千人中,女兵活下来的只有一名。
女兵方阵的雕像除去头发长一点之外,没有其他女性特征,这就是战士,当代军人中无数的花木兰。”
他们这里还见到了让日本鬼子闻风丧胆的军神——孙立人将军的雕像,二级陆军上将军衔。
曾经带领新一军在广州接受日本投降。
被约瑟夫 史迪威将军称为是整个战场上最有才华的将领,1990年逝世。
“这些战壕是当年工兵连挖的。”罗颖辉突然停在一道半人高的堑壕前,手机上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潮湿的岩壁,“每前进一米都要付出十条人命。”
她的声音被山风撕碎,蔡仲园想起昨夜她在酒店查阅松山战役资料时,屏幕蓝光映出的黑眼圈。
他们沿着石阶上行,两侧的野芭蕉叶在雨中沙沙作响。
蔡仲园的镜头忽然定格在一尊跪姿雕像上——在跪射兵方阵中意外地见到了一个微笑表情的士兵。
激烈的拼杀中他怎么会微笑,他是见到了自己的子弹又射杀了一个敌人。
还是心里默默地计算自己的枪口下,已经杀死了多少日本鬼子。
青苔从他的钢盔缝隙中钻出,雨滴顺着枪托滑落,在地面砸出无数小坑。
“你看他们的军靴,鞋底纹路都是参照当年实物仿模的。”
蔡仲园调整光圈,捕捉到雕像瞳孔里的反光——那是他自己和罗颖辉的倒影。
山风掠过雕像群,钢盔碰撞的声响与七十年前的炮火余音奇妙地重叠。
“这里的每一粒沙子都浸透了血。”罗颖辉从背包掏出防水袋,取出《滇西抗战纪实》复印件。
“1944年6月,我爷爷所在的工兵连负责爆破日军指挥部,全连37人只剩4个活口。”
她的手指划过“松山战役敌我伤亡比1:6”的标注,目光落在一尊抱着战友的雕像上,“那孩子牺牲时还不到16岁。”
他们转过弯道,看见几位白族老人在纪念碑前摆放祭品。
罗颖辉的脚步顿住,手机屏幕亮起,相册里存着一张模糊的合影——穿着对襟马褂的老人站在松山主峰前,背后是蜿蜒的战壕。
“那是我爷爷的父亲。”罗颖辉指着照片里的老人,“他1944年给远征军当向导,后来失踪在密支那。”
蔡仲园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带她走向松林深处。
雨丝穿过树冠,在两人之间织成半透明的帘幕。
他们踩着腐叶覆盖的战壕前行,蔡仲园的镜头忽然捕捉到一尊跪射雕像,子弹从他右肩胛骨穿出,在石像上留下永恒的缺口。
“这尊雕像的原型是我的曾叔祖父。”罗颖辉突然开口,油纸伞在风中剧烈晃动。
“他被子弹击中时还在装填弹药,战友们在他身下发现了三枚未引爆的手榴弹。”
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正在查阅“罗永昌”的相关记录:滇西抗战博物馆第137号烈士,籍贯湖南醴陵,牺牲时24岁。
罗颖辉的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她跪坐在墓碑前,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石碑前汇成小小的水洼。
“永昌是我爷爷的哥哥。”罗颖辉的泪水砸在伞面上,“我在国殇墓园找到他的衣冠冢,没想到真正的埋骨地在这里。”
她掏出手机,开始录制视频日志:“2025年3月19日,松山子高地,我终于找到了您……”
蔡仲园举起相机,记录下这一幕。雨雾中的罗颖辉像尊褪色的石像。
他忽然想起她在实验室说的话:“历史不是数据,是无数人的生命写成的。”
山风裹挟着硫黄气息掠过,远处传来低沉的闷响——那是山体内部的地热活动,与七十年前的炮火声在时空深处共鸣。
罗颖辉擦干眼泪,将手机里的视频发送给博物馆,然后把伞柄交给蔡仲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