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颈的灼痛像根烧红的铁丝，正顺着脊椎往脑仁里钻。
我盯着冰面裂隙里残留的幽蓝黏液，耳中还响着那首走调的中文儿歌——是妈妈哄我睡觉时哼的，她总说“小宇要快快长大，去看星星”。
可现在，星星正在被我亲手唤醒的怪物吞噬。
“林博士！”娜塔莎的手套重重拍在我肩膀上，防护面罩里的呼吸白雾几乎要糊住镜片。
她另一只手攥着安全绳，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抓住我！裂隙还在扩大！”
我这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冰缝。
冷风灌进领口，冻得后颈的灼痛更尖锐了。
伊恩不知何时绕到我另一侧，他的英国口音带着少见的急切：“林，你的瞳孔在扩散！这是神经过载的征兆！”他戴战术手套的手扣住我腋下，和娜塔莎一起把我往回拖。
防护服膝盖处擦过冰面的瞬间，记忆碎片又涌了上来。
这次不是巷子里的流浪猫，而是间泛着冷光的实验室。
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背对着我，他面前的操作台上悬浮着团幽蓝光团，像颗被剥去外壳的恒星。
“调整频率到11.7兆赫。”他说，声音和我现在的嗓音重叠——那是二十三岁的我，刚拿到天体物理博士学位的我。
“松手！松手！”我突然抓住伊恩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防护层，“那光团……我们往里面输了人类意识数据。用的是‘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备份。”
伊恩被我拽得踉跄，面罩磕在冰面上发出闷响。
娜塔莎反手掐住我肘弯的麻筋，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清醒点！海伦！医疗箱！”
海伦的皮靴声从背后传来，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她的医疗箱“咔嗒”打开时，我瞥见她护目镜上凝结的冰晶——应该是刚才跪在冰面上跑过来时蹭上的。
“脑波监测仪显示伽马波暴增。”她的声音透过呼吸阀显得瓮声瓮气，注射器的金属针管抵住我颈侧时，我闻到了酒精棉的苦味儿，“这是镇定剂，能抑制神经突触异常放电。”
针剂推入血管的瞬间，后颈的灼痛像被浇了盆冰水。
我瘫坐在冰面上，看着海伦调整仪器参数，屏幕上的脑波曲线正从狂乱的锯齿状慢慢平顺。
娜塔莎蹲下来，摘下手套按在我后颈的防护服上——那里隔着布料都能摸到凸起的纹路，和探测仪上世界树的核心符号分毫不差。
“原来……是我们唤醒了它。”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金属，“那个光团不是实验品，是容器。我们把战争、饥荒、核泄漏的记忆全输了进去，想做人类文明的‘苦难博物馆’。可它……它吸收这些意识后活了。”
“哐当”一声，汉斯的分析仪器砸在冰面上。
这个德国佬平时总把维修工具擦得锃亮，此刻却像被雷劈了似的瞪着显微镜屏幕：“你们看！”他用镊子夹起一点藤蔓黏液，在冷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虹彩，“结构和神经突触完全一致，但每个节点都有自复制编码。”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喉结上下滚动，“这他妈根本不是生物组织，是……是用意识数据具象化的实体。”
“所以它能读取记忆。”娜塔莎突然说。
她的手指还按在我后颈，体温透过防护服渗进来，“刚才你喊‘普罗米修斯计划’时，裂隙里的嗡鸣频率变了。和探测仪记录的世界树核心震动波型……匹配度97%。”
通讯器里突然传来拖拽声。
奥利维亚的尖叫像把生锈的刀，割开原本紧绷的空气：“你们都是蠢货！”她被两名安保队员架着，金发乱成鸟窝，脸上还沾着冰碴子，“那东西要的不是摧毁，是传承！它要把所有人的意识都塞进那个破容器里，让我们永远当它的记忆碎片！”
我撑着冰面站起来，后颈的纹路还在发烫。
奥利维亚的蓝眼睛里泛着疯狂的光——三天前她还是联合科考队的首席联络官，现在却成了世界树的传声筒。
“那我们就找那个能让它停止的按钮。”我盯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冻硬的钢铁，“你说的‘容器’，我在记忆里见过。它在‘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实验室，坐标是……”
“轰——”
冰面突然剧烈震动，我踉跄着扶住汉斯的仪器架。
头顶的光纤灯疯狂摇晃，投下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无数只手。
娜塔莎的战术步枪已经端在手里，她透过瞄准镜看向裂隙方向，呼吸变得急促：“藤蔓群！至少三十根！直径超过三十厘米！”
伊恩抽出腰间的脉冲刀，蓝色电弧在刀身噼啪作响：“它们在聚集！目标是我们的设备！”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些泛着幽蓝鳞片的藤蔓正从四面八方的冰缝里钻出来，像无数条活过来的电缆，在半空交织成网。
最近的一根离汉斯的分析仪器只剩两米，尖端的鳞片正在开合，露出里面蠕动的荧光组织——和我后颈的纹路一模一样。
“防御屏障！”娜塔莎大喊。
她的战术背包弹出折叠式能量盾，淡紫色光幕在我们头顶展开的瞬间，最近的藤蔓已经抽了过来。
撞击声像闷雷，光幕泛起涟漪，把藤蔓弹开半米。
“它们在加速！”海伦拽着医疗箱退到我身后，“林博士，我们得撤——”
“不。”我打断她。
后颈的纹路突然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灼痛，而是某种更古老的共鸣。
我盯着那些疯狂涌来的藤蔓，它们的动作里带着某种急切，像在阻止孩子触碰禁区的家长，“它们怕了。怕我们发现真相。”
汉斯突然扯住我胳膊，他的掌心全是汗，隔着两层手套都能感觉到湿冷：“探测器！那些藤蔓缠住它了！”
我转头看向放置在裂隙边缘的探测仪。
原本银色的外壳此刻被藤蔓完全包裹，鳞片摩擦金属的声音刺得人牙酸。
屏幕在藤蔓的挤压下忽明忽暗，最后定格成一组坐标——是我记忆里“普罗米修斯实验室”的经纬度。
然后，一行血红色的字浮现在屏幕上：
“第七容器，请选择是否开启最终协议。”
藤蔓突然同时收缩，像被无形的手猛地拽回裂隙。
冰面的震动戛然而止，只剩探测仪屏幕的红光在黑暗中跳动，把“第七容器”四个字照得像滴凝固的血。
娜塔莎的能量盾“滋”地熄灭。
伊恩的脉冲刀还举在半空，电弧却已消散。
我们六个人的呼吸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像六台即将过载的发动机。
我摸向后颈，那里的纹路还在发烫。
这次，我听见了更清晰的声音——是年轻的我在实验室里说的话，混着世界树的嗡鸣，像两张重叠的唱片：
“意识数据需要载体。如果恒星能做容器，或许……”
“林博士？”海伦的手搭在我肩上，“你在发抖。”
我没说话。
探测仪屏幕的红光映在冰面上，把“第七容器”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通往深渊的门。
后颈的纹路突然开始规律性跳动，和屏幕上的坐标闪烁频率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