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梯门开合的嗡嗡声中,我紧握着外套的手冒出了冷汗。
当带着甜腥味的冷风灌进来时,我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三个月前在月球基地,那些穿透观测舱的幽蓝根须破裂时,也是这种类似腐烂花蜜的味道。
“林博士?”卢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紧张的颤抖。
他举着平板,屏幕上跳动的银纹生长曲线就像一道陡峭的悬崖,“月球那边的值班员说,银纹在十分钟内覆盖了三号观测区的通风管道。他们已经启动隔离,但……”
“但世界树的根须能腐蚀合金。”我接过话,喉咙干涩。
当电梯数字跳到b3层时,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得几乎要穿透布料,伊恩的消息弹了出来:“矿场热成像显示,运输车队正朝冰盖深处移动,目标坐标靠近斯隆工业标注的‘地质研究禁区’。”
“去会议室。”我按下电梯内的紧急通话键,“通知伊恩和奥利维亚,十分钟后到c区密谈室。”当金属门再次滑开时,我瞥见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微微偏转——这个角度本该对着安全通道。
密谈室的冷光灯在头顶滋滋作响。
伊恩推门进来时,黑色风衣下摆沾着冰碴,他摘下礼帽放在桌上,用指节敲了敲桌角:“我看过威廉的审讯记录,他在提到‘种子’前瞳孔收缩了0.3秒,那不是恐惧,是……提醒。”他蓝灰色的眼睛扫过我,“你觉得他想说什么?”
“世界树的繁殖体。”我把怀表按在掌心,父亲的字迹在记忆中发烫——二十年前他在南极冰盖发现的银色菌丝样本,报告里写着“疑似高等植物孢子结构”。
卢峰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威廉的U盘资料在投影幕布上展开:在格陵兰矿场的金属穹顶里,幽蓝根须正缠绕着一个菱形银罐,罐身上刻着的星图与斯隆工业标志重叠的位置,有个米粒大小的凹痕。
“这是威廉的私人笔记。”奥利维亚突然开口。
她推过来一个皮质活页本,指尖泛着青白,“今早整理他办公室时在抽屉夹层找到的,里面夹着一张斯隆工业二季度财报。”她低头盯着自己交叠的手,“其实……上周三我帮他送文件,看见他对着这个本子打电话,说‘必须在新月前完成播种’。”
卢峰的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投影切换成笔记内页的扫描件。
前半部分是威廉的流水账:“4月12日,斯隆先生的特使送来加密器”“5月3日,矿场温度异常,根须活性提升20%”,直到最后一页,潦草的字迹洇着水痕:“他们用的不是卫星链路,是……次声波?不,更隐蔽。”旁边画着一个螺旋形符号,和银罐上的凹痕形状分毫不差。
“次声波通讯会被冰层反射。”伊恩扯松领带,“但斯隆工业三年前收购了挪威一家量子通讯公司——”
“不。”我打断他,盯着螺旋符号突然想起月球基地的银纹。
那些蔓延的脉络在电子显微镜下呈现双螺旋结构,和笔记里的图案几乎重合,“威廉说‘更隐蔽’,可能是生物载体。”
卢峰猛地抬头,眼镜滑到鼻尖:“我检测过月球银纹的生物电信号,发现过规律的脉冲波。当时以为是植物自身的代谢活动,但如果……”他调出一段频谱图,绿色波形里夹杂着极细的金色锯齿,“这是昨天截获的银纹生物电,和威廉通讯记录里的异常频段完全吻合。”
奥利维亚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抓起活页本翻到某一页,指腹压在一行小字上:“这里……威廉写‘载体需要养分激活’。”她抬眼时眼眶发红,“他上个月让我修改过联盟物资调配表,多批生物培养基被运往格陵兰。”
密谈室的挂钟敲响了十二下。
我望着投影里重叠的螺旋符号,喉咙发紧——斯隆不是在用常规手段通讯,他们把加密信息刻进了世界树的生物结构里。
那些看似无序的根须蔓延,其实是在传递指令;所谓的“种子”,可能根本不是植物繁殖体,而是……
“林博士?”卢峰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他指着屏幕上的频谱图,“要破解这种加密,需要同时解析生物电信号和植物基因序列。现有的设备……”
“我来。”话出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怀表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父亲的声音混着警报声在耳边炸响:“当真相藏在活的东西里,你得学会和它对话。”
伊恩突然站起来,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我去调矿场的卫星影像,两小时内给你。”奥利维亚攥紧活页本起身,经过我身边时轻声说:“需要的话,我可以黑进斯隆的内部邮箱。”
门合上的瞬间,卢峰把一杯热咖啡推到我面前。
蒸汽模糊了他的镜片,我却看清了他眼底的灼光:“需要我做什么?”
“准备基因测序仪。”我掀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月球银纹的样本数据,“还有,联系中国量子实验室的陈教授——”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我停住了。
螺旋符号在视网膜上跳动,像某种被唤醒的密码。
窗外的冻雨还在敲打着玻璃。
我望着屏幕上的生物电波形,突然想起威廉被押走前泛红的眼睛。
他说“种子”时,语气里不是恐惧,是……忏悔。
而斯隆的加密通讯,此刻正藏在那些会生长、会呼吸的根须里。
要撕开这层幕布,我得先学会听懂植物的“语言”。
我盯着基因测序仪的蓝色屏幕,后槽牙咬得发酸。
卢峰调试声波共振器的动作突然停住,金属镊子当啷一声掉在操作台上——这是第七次数据重叠失败,仪器的提示音像一根细针,一下下扎进我的太阳穴。
“林博士,”他推了推起雾的眼镜,喉结动了动,“要不试试把生物电频率偏移0.03赫兹?上次月球样本的异常脉冲……刚好卡在这个阈值。”
我攥紧咖啡杯的手又紧了紧。
杯壁的温度早就凉透了,可指腹还残留着前半夜被烫出的红印——那是昨夜不小心碰到加热板留下的,可此刻后颈更疼,像有根钢丝勒着,随着仪器的嗡鸣声一下下抽紧。
“试试。”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卢峰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蓝色波形图突然扭曲成一团乱麻,又在0.02秒后重新舒展开来。
我的呼吸停住了——在绿色的基因链图谱里,原本随机排列的碱基对,正沿着双螺旋结构浮现出断断续续的点线。
“是莫尔斯码。”我脱口而出。
卢峰的椅子刮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几乎扑到屏幕前,鼻尖离玻璃只有几厘米:“第三组腺嘌呤!A - t - c - G……对应的点划是‘x’!”
我抓起桌上的速记本,钢笔尖戳破了纸页。
当第七个字母“o”从纠缠的基因链里跳出来时,后颈的勒感突然消失了。
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怀表在口袋里发烫,我知道那不是幻觉——二十年前他在南极冰盖发现的菌丝样本报告,此刻正透过布料贴着我的皮肤,仿佛在说:“你终于听见了。”
“破译进度37%。”测序仪的机械声像一声惊雷。
卢峰猛地转身,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抓起实验服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我这才发现他眼下乌青得像被人揍过:“需要更多样本!月球银纹和格陵兰根须的交叉比对——”
“我两小时前让伊恩调取了矿场卫星影像。”我拉过椅子坐下,钢笔在速记本上划出潦草的箭头,“奥利维亚黑进斯隆的邮箱了吗?”
“半小时前她发消息说,找到了三封加密邮件,关键词是‘新月’和‘播种点’。”卢峰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投影幕布亮起时,我看见幽蓝的根须网络里,无数光点正在跳动——那是斯隆的加密信号,此刻正被拆解成一行行泛着冷光的代码。
凌晨三点十七分,测序仪发出长鸣。
“破译完成。”
我盯着屏幕上跳出的字符串,耳边突然响起威廉被押走前的忏悔声。
那些被刻进根须里的指令,不是普通的通讯内容,是斯隆给内应的“坐标清单”——格陵兰矿场的冰盖下,月球基地的通风管道,甚至联盟总部的地下酒窖,每个地点后面都跟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是安保部的老约翰。”卢峰的声音颤抖着,他指着最后一行,“还有技术部的克莱尔,上周她还帮我修过服务器……”
我捏紧速记本,纸页边缘割得手掌生疼。
这些名字像一根根钢针扎进我的视网膜——老约翰总是在我加班时给我送热可可,克莱尔的工位上贴着她女儿的画。
可此刻他们的名字后面,跟着的是“清除障碍”“破坏防御系统”的指令。
“联系伊恩。”我抓起手机,拇指在通讯录上按得生疼,“让他带行动组去老约翰家,卢峰,你黑进克莱尔的电脑,查她最近的访问记录。”
卢峰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一瞬,抬头时眼眶泛红:“需要我……通知安保部加强巡逻吗?”
“不。”我按下伊恩的号码,听着忙音在耳边炸响,“斯隆的内应可能渗透了安保部。让奥利维亚调私人护卫队,从侧门进总部,半小时内封锁所有非必要通道。”
电话接通时,伊恩的声音带着风声,显然他正在跑动:“林博士?矿场那边有新情况——”
“先放下矿场。”我打断他,“斯隆的通讯里有内应名单,老约翰和克莱尔,立刻控制他们。”
伊恩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粗重:“我现在就在老约翰家楼下。十分钟前他的车突然启动,朝冰盖方向开了。”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撞在墙上发出闷响:“追!他可能去销毁证据,或者……”
“或者触发种子。”伊恩的声音冷得像冰碴,“我明白。”
挂掉电话时,卢峰突然低呼一声。
我转头看见他的屏幕上,克莱尔的电脑日志里,正跳出一行新记录:“23:57:12,访问联盟核心防御系统端口。”
“她在植入病毒。”我抓起实验服冲出门,“卢峰,用量子加密锁死防御系统!奥利维亚的护卫队到了吗?”
“到了!”奥利维亚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她穿着黑色风衣,发梢还滴着冻雨,手里攥着一把微型电击枪——这和她平时盘着发髻、踩着高跟鞋的模样截然不同。
“保护卢峰。”我把速记本塞进她怀里,“如果我半小时没回来,把破译结果发给所有联盟理事。”
奥利维亚的手指扣紧本子,指节泛白:“斯隆的人可能在监控电梯。走安全通道。”
安全通道的台阶结着薄冰,我扶着扶手往下冲,耳边响着卢峰的喊声:“林博士!防御系统提示异常连接——”
话音被警报声切断。
整栋大楼的灯光突然熄灭,应急灯的红光里,我看见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转了过来。
那不是普通的转动,它的金属外壳裂开细小的缝隙,幽蓝的根须正从中钻出来,像某种活物在舒展肢体。
斯隆的攻击,比我预想的更早。
而卢峰那边的防御系统,此刻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