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少年摊贩拿着铲子与锤子,有些蹩脚地敲下来一大块饴糖,又有些笨拙地放进纸包。
李步蟾接过来掂了掂,这一块饴糖,莫说五分钱,五十文都不止,他呵呵笑道,“尊驾这般做生意,就不怕饿死么?”
那少年知道自己露了馅,劈手夺过饴糖摔到圆筛上,冷然道,“有事说事,无事上楼吃席。”
声音也相当独特,又清又透,如鹤鸣九皋。
少年态度不友好,李步蟾不以为意,微笑如故,“锦衣卫,陆炳?”
少年犹如仙鹤一般傲娇,“正是小爷!”
找到正主了,李步蟾点点头,不再多说,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奉师命,请尊驾援手擒贼。”
少年陆炳展开纸条,细长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假冒知县?”
“然也!”
李步蟾“嘿嘿”一笑,看着陆炳,日后的大明最强锦衣卫,现在还是青涩如葱啊。
在钓鱼台门口的一幕,当然是李步蟾师徒的一场戏,这场戏在李家阁楼就勾兑好了。
假冒知县,兹事体大,自然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在听了石安之的言论之后,又在阁楼上跟李步蟾一再确认,结合钱大音今日之现状,毛伯温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不过,他还得自己确认一番,便有了路上与钱大音的对话。
三千年下来,华夏各地宗族的绵延繁衍,会形成各地堂号。
或以地望为名,或以功业为名,或以道德训诫为名,或以特定掌故为名。
就像钱氏,以郡望为堂者,有彭城堂、下邳堂、吴兴堂。以祖先功业为堂者,有吴越堂、锦树堂。以道德训诫为堂者,有丹桂堂、孝友堂、敦睦堂。以特定掌故为堂者,有斟雉堂、万选堂。
钱起是吴兴人,当然是吴兴堂。
再者,江南钱氏多书香,钱起钱珝等人以诗文名世,其后裔成“万选堂”,用的是“青钱万选”的典故,比喻文才出众,如青铜钱般不可挑剔。
钱起的堂号,要么说是吴兴堂,要么说是万选堂,怎么可能是下邳堂?
堂号是宗族之根本,再是不肖子孙,万无不识祖宗之理。
就这一句,已是将钱大音的底细漏了个精光。
不过,如何捉拿钱大音,又是一个问题。
已方知情的几个,都是读书人,干不动这粗活,钱大音带来的衙役靠不住,还不能露了痕迹跑了贼人,所以毛伯温就稳住钱大音,让李步蟾出来寻人。
他的交代,就是鹤形少年。
这次的簿书,不是驿传,而是专门派了两名锦衣卫,快马送至武昌府,万没有立刻打马回京的道理。
他们是锦衣卫,不是驿卒和快手,他们不跟着过来沙湾村走上一遭,不算有始有终。
在武昌府巡按官署,毛伯温并未与小跟班陆炳交谈,但那长腿欧巴的印象,毛伯温是留下了。
听毛伯温一说,李步蟾就猜到是陆炳,毕竟,十二生肖中,属鹤的同学不多。
字条很短,陆炳一眼看毕,白净的脸上泛起一抹兴奋的红色,重新又细看了一遍,越发跃跃欲试。
“家师所请,阁下意下如何,能否助一臂之力?”
李步蟾回头看了看钓鱼台,楼上窗户开启,应该已经开席了。
“一臂之力?”
陆炳眉毛一挑,伸出自己的左臂,“小爷的左臂,重五斤三两,习武当张真人拳法十年,能碎砖石。”
他又伸出右臂,“小爷的右臂,握绣春刀,刀重两斤六两,能斩虎豹。”
两条手臂呈十字磕了一下,陆炳戏谑地看着李步蟾,“你需要哪一臂之力?”
看着这中二的样子,李步蟾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微微摇头,扭头便走。
没有了陆屠夫,也不会吃全毛猪。
他与毛伯温早就备好预案,若是没能寻见陆炳,就去最近的百足村搬兵,来三五十个壮汉,不怕钱大音能飞天。
“小郎且住!”
微风拂面,一个高大的阴影从李步蟾身边晃了过去,一只满是老茧,粗如沙砾的大手,将陆炳手中的字条摘了过去。
“师傅!”
陆炳脑袋一缩,有些讷讷地叫了一声。
“混账!既领军令,纵身处荒野,亦在军中,岂容胡闹!”
来人的目光从陆炳脸上一扫,好像砂纸一般,让仙鹤少年的面色一白,“回营之后,自领三十记军棍!”
“是!”仙鹤的翅膀耷拉了下来,跟落水了似的,“阿炳知错了!”
来人转身,方正的脸不苟言笑,“小郎尽管回复毛御史,锦衣卫千户王佐听候调遣,必擒此贼!”
***
今日的钓鱼台被县衙包场。
礼房书吏与一众衙役随从坐在一楼,二楼只有毛伯温一桌。
三人换了常服,简简单单的六七个家常小菜,一坛乡间松醪,三巡下来,谈兴渐浓。
文人佐酒,当有故事。
毛伯温夹起一块红烧鲢鱼,往后一靠,摸了摸身后的四出头椅子,“咱们坐着官帽椅,那我就说个官帽的事。”
他想了想,对石安之笑道,“若素兄,说来也巧,兄弟正德三年登科,先是除为绍兴府推官,没多久,便入了都察院巡按福建,所按之首站,便是贵乡。”
“敝乡?”石安之有些惊讶,“闽侯?”
“然也!”毛伯温哈哈一笑,“我刚到闽侯,骑着瘦马,走过闽侯前街之时,顾盼之间,不想被酒楼的市招挂落了头上纱帽。”
“官帽跌落,可是不妙。”
石安之举杯跟毛伯温碰了一下,“敝乡让大柱史受惊了,罪过罪过!”
毛伯温仰头一饮而尽,“我倒是不以为意,让随从拾起纱帽,依旧戴了离开,不曾想,翌日那酒楼的东家,被闽侯县押着,送到察院,让我治罪。我想着这何罪之有啊,是怪罪酒楼市招挂得太矮,还是怪罪毛某人走路不长眼睛?”
石安之给毛伯温满上,“所以,东塘兄不好罪己,更不好罪人,就把人给放了?”
毛伯温点点头,“升官还是罢官,那是陛下的恩典,跟一块市招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