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的脚步并未因身后那瘫软如泥的老管家和瑟瑟发抖的仆役们而有丝毫停顿。他穿过那道分隔了血腥与死寂的月亮门,朝着李府更深处、那股无处不在的“衰败”气息似乎更加浓郁粘稠的方向走去。
老管家福伯挣扎了几下,脸上交织着极致的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最终还是咬着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跟在了苏晨身后不远处。他不敢靠近,却又似乎不敢远离。
越往里走,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那股陈旧、腐朽、带着淡淡腥甜的“衰败”气息,如同无形的沼泽,几乎要将人吞噬。光线在这里似乎都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吸收,投下的阴影格外深沉。两侧的假山、枯死的树木、斑驳的廊柱,都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色泽,仔细看去,甚至能感觉到那些腐朽的纹理细节处,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感。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似无、哀怨缠绵的歌声,如同最纤细的蛛丝,悄然缠绕而来。
歌声用的似乎是某种极其古老、带着浓郁地方特色的戏曲唱腔,音调婉转,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凄凉。断断续续,时高时低,仿佛是隔着遥远的时空传来,又像是贴在耳边低语。
随着苏晨的深入,那歌声渐渐变得清晰:
“月笼纱,影婆娑,
柳丝垂,系怨锁。
红妆褪,碧水寒,
负心郎,魂难安。
歌声如泣如诉,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泪凝聚而成,带着强烈的精神感染力,试图勾起听者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悲伤、遗憾与恐惧。跟在后面的福伯早已面无人色,双腿抖得几乎站立不住,若非强烈的求生欲支撑,恐怕早已昏厥过去。
“三生石,刻错缘,
黄泉路,谁人伴?
点点泪,化作雨,
丝丝恨,织罗裳……”
歌声在此达到一个哀怨的高潮,仿佛凝聚了千百年来所有被辜负女子的怨与恨。苏晨的【寂灭星瞳】清晰地看到,随着歌声的弥漫,空气中那些原本只是弥漫的负面能量和怨念,如同受到了感召般,开始活跃、汇聚,甚至隐隐勾勒出一些模糊不清、痛苦扭曲的人形虚影。
穿过一道爬满了枯萎藤蔓、几乎要彻底腐朽的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荒芜破败得如同鬼域般的内花园,出现在苏晨面前。
园中本应有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如今却只剩下残垣断壁,枯枝败叶。正中央,是一方早已彻底干涸、池底布满了厚厚墨绿色苔藓、散发出阵阵恶臭的废弃水池。
而就在那水池边,背对着苏晨的方向,孤零零地站着一道身影。
一身红衣!
如血般鲜艳夺目,如同暗夜里唯一燃烧的火焰!
那是一件款式极为繁复华丽的古代女子盛装长裙,宽大的裙摆如同层层叠叠盛开的血色莲花,铺陈在灰败死寂的地面上。这极致的鲜红,与周围压抑、灰暗、了无生机的环境,形成了强烈到令人心悸的视觉反差。
红衣女子背对着他,身姿窈窕修长,墨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垂落,几乎及地,完全遮挡了她的面容。
她正随着那依旧在空气中萦绕不散的哀怨歌声——此刻,那歌声仿佛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或者说,是由她本身所引起——进行着一种极其缓慢、优雅,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硬与滞涩感的诡异“舞蹈”。
每一个抬手、每一个转身、每一个俯仰,都精准得如同经过千锤百炼,完美地契合着歌声的韵律,充满了古典的美感。但同时,又带着一种如同提线木偶被无形丝线牵引般的机械与僵直感,仿佛是在用一具早已死去的躯壳,模仿着生前那早已遗忘的舞姿。
微风吹过,她那如血的红裙和如墨的长发,如同拥有生命般轻轻飘动、摇曳。然而,诡异的是,周围地面上那些堆积的枯叶和灰尘,却纹丝不动,仿佛这阵风只为她一人而起。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劣质脂粉香气和浓郁腐烂味道的气息,变得更加强烈,几乎令人窒息。
苏晨停下了脚步。
【灰烬之心】的力量早已流淌全身,冰冷的理智如同最坚固的屏障,将那足以让普通人瞬间精神崩溃的歌声、怨念和诡异景象隔绝在外。
【寂灭星瞳】全力运转,瞬间穿透了那红衣女子的表象。
怨念!极其庞大、极其精纯、也极其……内敛的怨念!如同千百年的寒冰,凝聚着无尽的痛苦、不甘与执着!这股力量与之前那嫁衣尸傀身上驳杂、狂暴、带着明显虚空污染痕迹的能量截然不同,它更像是这方天地某种本土规则下,因极端情绪而诞生的、近乎规则具象化的存在!
并且,这股怨念,与笼罩着整个黑石镇、甚至更广阔区域的那种“衰败”本源,有着极其紧密的、若有若无的联系!
等级判定:A级中阶。能量波动稳定得如同磐石,但其内蕴含的威胁性,却远超之前的嫁衣尸傀!
似乎是察觉到了苏晨的注视,那哀怨的歌声和诡异的舞蹈,戛然而止。
红衣女子停下了所有动作,如同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木偶。
然后,她缓缓地、带着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在互相摩擦的轻微声响,转过了身。
咯……吱……
她的脸庞……
出乎苏晨意料的,“正常”。
甚至可以说,是清秀美丽的。瓜子脸,柳叶眉,琼鼻樱口,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人。只是,这张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苍白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质感。
而她的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片深不见底、如同最纯粹的黑曜石般的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倒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有无尽的空洞与死寂。
她“看”着苏晨,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似笑非笑、无比诡异的弧度。声音如同两块寒冰在互相摩擦,带着空灵的回响,在死寂的花园中响起:
“又一位……公子。”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亘古不变的冰冷与……麻木?
“你……也是要寻那负心之人,报那血海深仇么?”
苏晨面无表情,【灰烬之心】下的心境不起丝毫波澜。他平静地迎着那双足以令人疯狂的漆黑眼洞,声音同样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我对此地恩怨,并无兴趣。”
“我只想知道,这笼罩一切的衰败,其源头在何处?”
“你……又是什么?”
红衣女子漆黑的眼洞似乎“凝视”了苏晨片刻,那诡异的笑容弧度似乎更深了一些,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和一丝……仿佛早已预料到的了然?
“痴男怨女,皆为情困,皆是苦命人……”她幽幽地叹息,声音却依旧冰冷,“此地怨气冲天,千年不散,自然引得那些肮脏的‘不洁之物’**觊觎盘踞,不足为奇。”
她轻轻向前“飘”了一步,宽大的红裙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再次诡异地拂动起来。
“我?我不过是这万千怨念中,执念最深、不肯散去的一缕可怜人罢了……”她微微歪头,打量着苏晨,漆黑的眼洞中似乎闪过一丝奇异的微光,“公子你……一身煞气,魂魄凝练,不似凡俗,想来也是有大本事之人。”
她伸出一只同样苍白纤细、指甲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向花园深处,那里有一道被更加浓郁的、如同实质般的灰黑色浓雾笼罩的拱门,根本看不清门后的景象。
“此间,乃是‘情仇孽镜台’,最是能映照人心,辨明善恶,了断因果。”她的语气陡然变得缥缈而诱惑,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有怨的,可在此报怨。有仇的,可在此寻仇。公子……可是要入内,一探究竟?”
门后,仿佛隐藏着一切的答案,但也可能……是通往更深沉绝望的地狱入口。
苏晨眼神依旧冰冷,如同一潭万年不化的寒冰。【星烬龙魂】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话语中,每一个字都如同涂满了剧毒的钩子,试图将他的心神拖入某种预设的陷阱。无论是利用他的好奇心,还是激发他可能存在的“正义感”,最终的目的,恐怕都指向那扇被浓雾笼罩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拱门。
他没有回答红衣女子的问题。
他只是平静地、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嗡——!!!
空气再次震颤!
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清冷、也更加……威严的银色空间涟漪,如同在平静的黑色湖面上投入了一轮皎洁的明月,骤然在苏晨的身侧绽放!
小银那进化后更显神圣与威严的身姿,悄无声息地浮现。A级【银月圣龙·空间主宰】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般瞬间席卷了整个破败的花园!那股浓郁的衰败气息和怨念,如同遇到了克星的冰雪,被强行向外排开、净化!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一些,但温度却骤降到了冰点!
小银冰冷的、如同最璀璨蓝宝石般的银色眼眸,毫无感情地锁定了对面的红衣女子。周身的空间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细密的银色空间裂痕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能发动足以撕裂一切的雷霆一击!
苏晨的声音,如同自九幽寒渊吹来的冰风,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再说一次。”
“源头。”
“或者……湮灭。”
面对小银那足以让任何A级存在都感到心悸的强大空间威压,以及苏晨那冰冷彻骨、不留丝毫余地的最后通牒,红衣女子脸上的诡异笑容,非但没有丝毫的收敛或惊恐,反而……更加灿烂了?
她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洞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奇异的光芒。那光芒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反而带着几分……欣赏?几分……玩味?
啪……啪……啪……
她竟然轻轻地鼓起掌来。苍白纤细的手掌互相拍击,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在这死寂诡异的环境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和……疯狂?
“好……好一个……不染尘埃、不解风情的……‘过客’。”
她看着苏晨,又看了看悬浮在苏晨身旁、散发着凛冽杀意的小银,微微歪着头,那诡异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深不见底的意味:
“也罢……既然公子无意品尝我这杯‘痴情怨酒’,一心只问前路……”
“那便……随我来吧。”
“或许……‘那位’……会对你更感兴趣一些。”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苏晨,猛地一甩那宽大如血的红袖!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般,朝着那被浓郁灰黑色雾气笼罩的拱门,悄无声息地、飘然而去!
她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那片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浓雾之中,只留下一个充满了未知与不祥的邀请,以及那扇如同巨兽之口般,静静等待着猎物进入的、被浓雾遮掩的神秘拱门。